14、密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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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吧。尽心侍奉瞻儿。”诸葛棣迈开方步往外走，虎步沉雷，“蹬、蹬、蹬”的响声萦绕在殿内。末了，他嫌弃地瞪诸葛炽一眼。
“恭送父皇（陛下）。”
待诸葛棣离去，半屈身子的张芊玥腾地转换姿势，趔趔趄趄地冲到雕花盘龙木榻，像对待珍宝般细腻入微地察看诸葛瞻基的状况，徐徐拭去其额头细汗。听得虚弱平稳的呼吸声，害怕紧张到极点后张芊玥的身体迎来突然的松懈，强忍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
诸葛炽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赶来，温柔地揽过张芊玥的头。侧坐床榻的张芊玥仿佛浮萍找到依靠，环住诸葛炽滚圆的腰腹痛哭失声，积压的情绪一股脑泻出。
诸葛炽有节奏地轻拍其肩背，安抚宽慰。“没事了，不怕。”他转向任御医，温厚有礼地问询，“不知瞻儿是否已渡出重劫？”
任御医躬身如矩：“回殿下，得蒙上天护佑，太孙殿下现下营卫通调，元神守舍，险厄确消。臣再开几剂清瘟败毒饮，待热毒退散，调养两周即可大安。”
“麻烦诸位了。”诸葛炽微颔首，来回端详诸葛瞻基燥红的病容。
“不敢，不敢，殿下此言折煞臣等。”
“对外请说太孙高热已退，身体大安。”
“谨遵殿下谕令。”任御医与另外两名御医告退而出。
良久，张芊玥情绪平复，诸葛炽指腹轻推，为她抹掉面颊泪水：“走吧，让瞻儿好好休息。若然外间的人瞧出端倪，于瞻儿养病无益。”
张芊玥认同地点头。假使她守在春晖宫，无异于告知所有人太孙危重，恐会招来不诡之人。
眼前舐犊情深的画面，令伊拉诺颇为动容。若她生病，她父亲路易定也会如此担忧神伤。哎，不知父亲是否安好。
临走之时，诸葛炽费力地朝伊拉诺躬身抱拳，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命令，只有恳求：“拜托孙司闱了，孤就将瞻儿交托于你。”张芊玥随同一礼。
伊拉诺莫名感动，叩首回礼。
她不愿辜负一对父母的嘱托，衣不解带地照顾诸葛瞻基一天一夜，为其擦身，喂其喝药。至次日傍晚，诸葛瞻基的高热终于退去，后背的疮疡亦开始结痂，她才放心地双臂交叠垫在头下、趴于榻边沉沉睡去。
诸葛瞻基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瞥到旁边睡得正香的伊拉诺。短短数日，已是第二次见她趴睡在侧，他深邃的黑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倚靠床角小憩的雷灏保持有练武之人的习惯，有点响动就会惊醒，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拂尘。
待他意识到是诸葛瞻基醒来，眉梢迅即染上欣喜，压低嗓音：“主子，您可算醒了。您不知道，此番情形有多危急，尤甚七日前。”雷灏将诊治经过娓娓道来，最后加了句，“孙司闱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一天一宿未阖眼，直到您壮热消退，才休息片刻。”
“咳，咳，扶她回耳房休息吧。”诸葛瞻基欲挣扎坐起，却使不上力。雷灏绕过酣睡的伊拉诺，从后方架住诸葛瞻基的腋窝，猛地用力帮其起身，并贴心地在他后方塞了个软垫。
之后，雷灏唤来门外值夜的杨彩画和特意奉太子妃命令守候的梦茹，二人小心翼翼地将伊拉诺搀扶出去。伊拉诺着实累惨，再者其腰伤痊愈不久，无论二人怎么拖拽，都没能搅和伊拉诺的好梦，她甚至惬意地张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诸葛瞻基不露痕迹地撇嘴浅笑。这丫头总有些意想不到之举。“你初见她之时，她也如这般跳脱吗？”
雷灏见诸葛瞻基问到此事，沉吟片刻，一五一十地将近些日子内心的疑惑道出：“小的当初在永城县见到的孙小娘子是一个温婉娴静、知书达理，却又带些清冷低调的小姑娘，与今日的孙司闱判若两人。”
剑眉蹙起，诸葛瞻基口气冷了下来：“你是说，有人假冒孙氏入宫？”
“小的也怀疑过。但孙小娘子转性是在进宫第一日，掉落枯井磕到头所致。不知何人有此通天的本事，能将一个人或一具尸体在禁军和鸾仪卫严防死守下带离皇宫，抑或是真正的孙小娘子并未离宫。”雷灏摩挲光洁的下颌，继续道，“何况，送假孙小娘子进宫的人，大概率是想对太子夫妇或您不利。可孙小娘子有意无意地助您脱离险境，又遵照太子爷、太子妃托付悉心侍奉您，想来与东宫及春晖宫没有太大仇怨——说实话，小的瞧不出其有任何的歹意，惟莽撞冒失耳。”
诸葛瞻基又提出一个猜想：“莫非她的目标是皇爷爷？”
雷灏遥望窗外梧桐树繁茂的绿叶，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镀了层金粉，泛出金色的光华。他摇头否认：“昨日她离圣上不过三尺有余，若真有歹意，怎可能放弃如斯良机？何况，她明明有机会拿到剪刀，却放弃，生怕被当作刺客。小的瞧得真切，孙小娘子的注意力一直在照料您上，对其他人或事并未流露出过多关注。”
“既如此，哪怕她真是冒牌货，也无足轻重。”其实，诸葛瞻基知她心性单纯。从他处置陈氏三人、她震惊恐惧的反应就能看出这丫头没见过死人的场面，成长环境该是相当简单的。
说不清为什么，诸葛瞻基心头泛起丁点庆幸，庆幸是天真烂漫的她来到他身边，而不是规行矩步的淑女孙氏，否则他要无端少恁多乐趣。端方雅惠的千金小姐，金陵城一箩筐，连犄角旮旯都能寻到俩仨；而随性率真的野丫头，恐怕暄朗皇城唯此一人。
“不说这个了，说正事。”诸葛瞻基压下浮想，严肃地注视雷灏，“前朝如何？”
“不妙。东宫属官有八成被下狱，包括阳、黄两位大人。”
诸葛瞻基沉吟许久，继而开口：“御医那边是否有动静？”
“暂无异常。”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雷灏附耳过去，说了几个字。
诸葛瞻基好似并不意外，深邃的乌眸平静无波。“备浴的宫人有交代吗？”
雷灏扶额，挤出个比哭略微好点的苦笑：“回主子的话，嬷嬷赵氏下狱不久，即被灭口。”
“哪个牢狱？”
“鸾狱。”
单眉上挑。“竟不是刑部大牢，”诸葛瞻基唇角勾起，冷哼一声，“呵，在自己地盘动手，岂非轻而易举。”
“主子，恕小的讲句不该说的，您这次的举动，属实过于冒险。”雷灏拱手抱拳，严肃且恳切地直视诸葛瞻基。
诸葛瞻基轻拍雷灏肩膀，肩头随缓慢悠长的叹息而下沉：“抱歉，害你担心了，雷灏。当真是失算，差点把命搭进去。”
诸葛瞻基的道歉令雷灏一个没站稳，踉跄地后退半步，夸张地拉拽自己的耳朵。“我莫不是出现幻觉，竟然亲耳听到太孙殿下道歉？”他紧捂心口，假装沉醉，嘴却没闲着，“您下次要是意欲作死，可以将丧礼偏好告知，我会提前将春晖宫布置稳妥。”
诸葛瞻基送他个大白眼，以指节用力敲雷灏脑壳：“放心，真到那天，我定拉你一起。咱们主仆多年，我哪里舍得留你一人在世间孤独度日？”
雷灏被他的话噎住，尴尬地清咳两嗓子，干脆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话说，几拨死士潜入书房翻找簿册，皆被蝎虎卫拿下，可惜，他们口齿含毒，我有命人将他们下巴卸掉，仍是慢了一步，无活口留下。”
“用腚想也晓得是谁派来的。”诸葛瞻基毫不在意地使用粗俗的字眼，“想来，不止一方下场。除我们已知的对手，似乎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水——愈发浊污。”
某人的倏忽现身，打断了主仆俩的密谈。
“好侄儿，可莫要怪小叔叔我近几日没来探望你。我知你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估摸着你醒来后定惦记促织这劳什子，故而遍寻京畿附近，从齐家公子手中购入此名贵品种。”来人二十出头的年岁，其正红圆领袍的前胸、后背、双肩皆绣饰四团五爪正龙的补子，尊贵身份不言而喻。他掌心托举珐琅彩釉扁圆瓷罐，大步跨进寝殿。
粗看，他着实不像皇族子弟，更似市井流氓，痞里痞气；细看之下，一双凤眼竟生得极妙，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雅痞中透露出潇洒不羁。
万铮仓皇失措地小碎步跟进，告罪说：“祁王记挂您玉体是否康泰，急切赶来……小的脚慢，未来得及通传，望殿下恕罪。”他哪敢直言是祁王闯门而入。
诸葛瞻基挥挥手，示意万铮退下。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一来，正好赶上你清醒。”诸葛煫笑眯眯地上前，而后略显诧异地环顾四周，“平日里一至立秋，春晖宫寝殿便全是促织的聒噪声，今日怎么恁的安静？”从瓷罐时不时发出的几声略显低沉的“瞿——瞿——”，似是在附和诸葛煫的话。
“母亲怕搅扰我养病，命人暂时将它们收放他处。”诸葛瞻基满不在乎地脱口而出，似乎没有意识到母亲深切的关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羁绊。下一瞬他意识到诸葛煫的异样，后悔自己无意间使其触景伤情。
诸葛煫羡慕地凝视他，飞快眨巴眼睛，随即敛下眼睑。他喉头滚动，嘴角苦涩地上扬：“大嫂对你真是呵护备至。”
诸葛瞻基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猛呼一巴掌于其背：“哎呀，我母亲对你不也照顾有加吗？”
诸葛煫吃痛，不自觉用手肘向后??，遭对方拦挡。他回想其言，丹凤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儿，幸福地甜笑：“也是。”他在诸葛瞻基这般大之际意外失去母亲，穹宇刹那倾垮坍塌，多亏大哥和长嫂的照拂以及小瞻基的懵懂扶持，才得以走出阴霾。
诸葛煫不再囿于愁绪，献宝似的拍拍牙色瓷罐，故作神秘地掀开盖子，两声清脆响亮的“瞿——瞿——”从罐子里钻出。
诸葛瞻基探头瞅看，欣喜地抚掌高呼：“竟是江南的青麻头！”少年天性显露无疑。
诸葛煫得意地昂脖，装模作样地抚弄并不存在的八字胡：“那可不，寻常促织怎敢拿来碍你的眼。”
“嗐，都是被三叔你带坏的。若不是你，我当初怎么会接触促织？”诸葛瞻基扭过身子，翻开枕头内侧放置的《春秋》，“玩物丧志，耽误我读书。”
诸葛煫知其心口不一的德性，默默将促织罐放于他床头：“哼，假正经。”忽地，他忆起近日宫中传闻，贼笑地凑近诸葛瞻基，“喂，外间盛传：平素冷心冷情的太孙鲜见地对一侍浴小宫女格外青睐，为了她，甚至不惜跟王贵妃硬杠。莫非——你小子真动心了？”孙氏丫头是蛮特别的，想到那日她大着胆子向他求救的情景，诸葛煫深觉好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密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