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如繁花》识棠

17、喘息

　　在连续高强度地接了半个月的单子后，苏研终于迎来了一个没有订单的、完整的休息日。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苏研把芃芃和自己都洗涮干净后，又用一块半湿的抹布，跪在地板上，将这间不大的出租屋擦得一尘不染。她把芃芃所有的口水巾和小衣服都用手洗了一遍，晾在窗前。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微尘，和一股洗衣皂淡淡的清香。她看着那些随风轻轻摇曳的衣物，心里难得地有了一丝宁静。

　　午饭，她准备用昨天剩下的半个馒头，就着白开水解决。正当她准备把馒头放进嘴里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沈知意。

　　“喂，苏总，忙什么呢？”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准备吃饭。”苏研啃了一口馒头，含混地回答。

　　“吃什么？”

　　“山珍海味。”

　　沈知意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声音拔高了八度：“你给我等着！是不是又在啃你那个能当传家宝的馒头？我命令你，十五分钟之内，带着我的宝贝干女儿给我下楼！敢迟到一分钟，我就冲上去把你那堆东西连同你一起扔出来！”

　　不给苏研任何反驳的机会，电话□□脆地挂断了。

　　苏研拿着被啃了一口的馒头，哭笑不得。她知道，沈知意大概是算准了她会在这难得的休息日里苛待自己，特意来“突击检查”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是暖的。她把剩下的馒头用保鲜袋装好，然后转身打开了衣柜。

　　她的手在一件米色的连衣裙上停留了很久。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简洁大方，很衬她的气质。怀孕时长的肉，早就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熬没了，现在的她甚至比结婚前还要清瘦，穿上它完全没有问题。但她看了看床上砸吧着小嘴的芃芃，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至少在芃芃一岁前，裙子这种不便于行动的衣物，都只能被束之高阁。

　　她为自己挑选了一件款式简洁的白色衬衫，又从箱底翻出一条怀孕前买的、质感很好的阔腿裤，又加了件米白色外套。她甚至还花了五分钟，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用口红提了提气色。然后，她又把芃芃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上了那件最可爱的小熊连体衣，还戴上了客户送的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手环。

　　当她背着香喷喷、粉嘟嘟的芃芃下楼时，她看起来不像一个落魄的单亲妈妈，更像一个暂时休假的、时尚干练的职场女性。

　　沈知意的红色法拉利已经等在了楼下。“哟，还知道打扮一下，算你识相。”沈知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上车！”

　　车子径直来到了一家位于市中心顶级商场里的高档亲子餐厅。苏研认出了这里，她曾在沈知意的朋友圈里见过，是她常带儿子来的地方。因为是亲子餐厅，以前单身的她自然不会涉足。

　　餐厅的环境优雅得不像话，轻柔的音乐，温暖的灯光，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好闻的香薰味道。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将她们引到一处靠窗的卡座。

　　沈知意把菜单递给苏研。苏研翻开看了一眼，目光在那些熟悉的菜品和不菲的价格上掠过。一份安格斯牛排988，放以前，是她谈下项目后犒劳自己的常态。但现在，这个数字在她眼里，被迅速换算成了三次极限的爬楼服务，或是熬上几个通宵的代价。

　　她下意识地合上了菜单。这一刻，她突然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阶层滑落的、混杂着说不清的酸涩的清醒。

　　她抬起头，对沈知意笑了笑，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沈总，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很忐忑啊。”

　　沈知意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从她手里抽过菜单，“啪”的一声合上，对服务员说：“你们这儿最贵的儿童营养餐、牛排、沙拉、甜品，一样来一份。再来两杯鲜榨橙汁。”

　　她转头对苏研说：“别给我来这套啊，你要是再跟我客气，我就把这家店买下来，让你天天在这里洗盘子。”

　　苏研被她这种不容置疑的风格逗笑了。她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慢慢喝了一口，看着沈知意，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和无奈的笑意。她知道，这就是沈知意，永远用她那种看似粗暴的方式，维护着自己最珍视的体面。她索性彻底放松下来，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难得的“腐败”生活。

　　饭后，芃芃被放在餐厅柔软的儿童游戏区里，开心地玩了一会儿，就困得眼皮打架了。沈知意从苏研手里接过她，轻轻地拍着。

　　她给苏研点了一杯柠檬水，看着苏研端着咖啡杯的手，那上面因为频繁用力按压，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她又看了看苏研虽然化了妆，但依然掩不住的黑眼圈，忍不住叹了口气，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研研，我知道你想赚钱，但你不能这么拼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自己熬垮了，芃芃怎么办？”

　　苏研搅拌着咖啡，没有说话。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真准备一辈子就这么背着孩子，一个单一个单地跑下去？”沈知意问。

　　“当然不。”苏研抬起头，眼神里闪着光，“我已经在计划了。等攒够了第一笔启动资金，我就要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

　　“对。先开一个小店，把客户聚拢起来。然后做成一个标准化的、流程化的、专业化的母婴护理工作室。我不仅要做催乳，还要做相关的其他项目。我要把它做成一个品牌。”

　　沈知意听着苏研嘴里蹦出的那些“标准化”、“流程化”、“品牌”之类的词汇，有些出神。她总是对苏研这种、能对枯燥的商业逻辑抱有极大热情的特质感到佩服。她能感受到，苏研在说这些话时，整个人都在发光。那不是一个被生活打垮的女人，而是一个正在规划自己商业版图的女王。

　　“行，我不懂这些。”沈知意摆摆手，“我只知道，你需要钱。差多少，跟我说。”

　　“不用的，知意。”苏研摇了摇头，“我只有靠自己走出来，心里才踏实。”

　　沈知意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没再坚持。她知道，对于苏研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让她自己把脚下的路一步步踩实，远比直接给她一双翅膀更重要。

　　“行吧。”沈知意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说这些沉重的了。走，陪姐逛街去！姐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得买几件像样的‘战袍’去约会！”

　　苏研一愣：“又换了？上次那个健身教练呢？”

　　“分了！”沈知意一脸的无所谓，“他居然想让我给他投资开健身房！当我是提款机呢？下一个更乖，再下一个更帅！”

　　苏研看着她这副永远追求爱情、但也永远保持清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两人来到商场的奢侈品区。沈知意像个女王一样，在各大品牌店里穿梭，不时拉着苏研试各种昂贵的衣服，让苏研帮她参谋。苏研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抱着芃芃，站在一旁看着。芃芃有些烦躁时，她便低头用湿巾仔细地擦拭女儿因为吐奶而弄脏的衣领，或者轻声哼着摇篮曲安抚。

　　当沈知意换上一件剪裁利落的真丝衬衫，在镜子前转身，征求她意见时，苏研才从女儿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抬起头。她的目光在那件华服上停留了片刻，给出了一个客观的建议：“这个颜色很衬你肤色，显得很高级。”然后，她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怀里的孩子身上。

　　最后，沈知意刷卡买下了一大堆，几个店员前呼后拥地帮她把购物袋送到车上。

　　“你可真是……”苏研看着那堆购物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办法，为了爱情，总得有所牺牲。”沈知意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在离开商场前，沈知意路过一家装修得像童话城堡一样的进口母婴精品店。她眼睛一亮，拉着苏研就走了进去。

　　她没有去挑那些昂贵的衣服和玩具，而是在饰品柜台前，为芃芃精心挑选了一个非常精致、镶着小颗珍珠的小蝴蝶结头花。

　　她把那个小小的头花，轻轻地别在芃芃还没长几根毛的头发上，然后把她抱到镜子前。

　　“看看，我的干女儿，多漂亮！”

　　芃芃看着镜子里那个戴着漂亮头花的小人儿，似乎也知道是在说自己，咧开没牙的小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口水都流了出来。

　　沈知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得意地对苏研说：“看见没？我干女儿就是随我，天生就有审美！”

　　沈知意把苏研母女送回出租屋楼下。她坐在安静、舒适、飘着高级香薰的跑车里，看着车窗外苏研背着芃芃，走进那个在夜色中显得愈发破旧的居民楼。两个世界，在这一刻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她伸手摸了摸副驾上那个装着蝴蝶结头花的精致购物袋，又抬眼看了看那个黑洞洞的楼道口，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张哥，是我，沈知意。帮我打听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