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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平成第一美少女①② ...

  •   回程的电车挤得令人窒息。

      毕业典礼结束的时段正值午间通勤小高峰,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购物归来的主妇、还有大量和他们一样刚参加完毕业式的家庭,全塞进了这节开往市区的中央线车厢。空气里混杂着汗水、香水、以及便当里梅干的微酸气味。

      电车猛地启动,惯性让所有人向后倾倒。二宫和也迅速用身体抵住汐织,手撑在她头顶的车厢壁上,弯曲的手臂形成一个脆弱的保护圈。她的额头差点撞上他的胸口,怀里的郁金香发出纸张摩擦的轻响。

      “小心。”

      “嗯。”

      她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花束里,白色花瓣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电车摇晃,每一次刹车都让乘客像沙丁鱼般挤作一团。二宫和也能感觉到背后陌生人的体温,能闻到旁边上班族领带上的樟脑丸气味。每一次有人挤近,他手臂的肌肉都会下意识地绷紧,手肘微微外扩,将那圈小小的空间捍卫得更牢些。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在这拥挤的洪流中,固执地划出一块仅存于两人之间看不见的物理疆界。

      “重吗?”他低头问,声音压在车厢的嘈杂之上。

      汐织摇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晃。

      花束的包装纸发出窸窣的声响。她的额头因为拥挤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光。一缕碎发粘在鬓角,紧贴着皮肤。二宫和也想替她拨开,但双手都不得空,他左手撑着墙壁,右手提着装有典礼流程册的纸袋。

      “明年……”他忽然开口,又顿住。话一出口就觉得蠢,但某种冲动推着他说下去。

      “嗯?”

      “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该参加成人礼了。”他说完,立刻被更深的笨拙感击中。

      话一出口,那个盘桓心底的真正疑问才清晰浮现:到了那时,站在二十岁起点上的你,和我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汐织却似乎听懂了弦外之音。她抬起头,眼睛从花束上方看过来,眼神清澈得像刚洗过的玻璃。

      “成人礼在一月,然后是毕业旅行。”她说,声音平稳,“不过在那之前,东大的入学式在四月八号,比一般学校晚。哥哥那时候应该在忙学期展演了吧?”

      “应该。”二宫和也说。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为下半年东艺大的学期展演做构思了。剧本写了三稿都不满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此刻,在拥挤颠簸的电车里,在桃子香气与汗味混杂的空气中,却忽然有了新的灵感——关于时间,关于成长,关于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

      那灵感带着冰冷的触感,像一根细针,悄然刺入脑海。

      电车到站,车门滑开,人流如开闸般涌出。

      他们随着人潮移动,像两片叶子被溪流推着向前。穿过检票口时,二宫和也自然地伸出手臂护在汐织身后,防止她被急于出站的人撞到。

      走上商店街时,下午一点的阳光正烈,将街道切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他们走在阴影一侧,但阳光还是从楼宇间隙漏下来,在地面上投出菱形的光斑。便利店门口的自动门开了又关,每一次开合都带出冷气的白雾和关东煮的香气。章鱼烧摊位的铁板滋滋作响,酱油味混着柴鱼片的焦香飘来,缠绕在行人的衣角。

      这是他们走了十几年的路。从汐织的小学、中学,到现在的高中毕业。路边的店铺换了几轮招牌,行道树长高了不少,但街道的宽度、拐角的弧度、甚至某块地砖碎裂的纹路,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要买点什么吗?”经过常去的和果子店时,二宫和也问。

      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寻求延续某种惯例的急切。仿佛只要继续这些日常的小仪式,时间就不会真正地流走。

      汐织停下脚步,看向橱窗。

      玻璃擦得很干净,反射出他们并肩而立的模糊倒影。陈列台上铺着深蓝色的绒布,樱饼整齐地排列着。

      粉色的糯米皮包裹着豆沙,用盐渍樱叶卷起,叶脉在透光下清晰可见,是春季的限定品。

      “买两个吧。”她说,“当茶点。”

      二宫和也推门进去,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在小小的店铺里回荡。

      店主是对老夫妇,爷爷在柜台后包点心,奶奶在整理货架。看到他们进来,两张布满皱纹的脸同时绽开笑容。

      “哎呀,汐织今天毕业了吧?”奶奶擦着手走过来,“恭喜恭喜!”

      “谢谢。”汐织微微欠身。

      爷爷从柜台后探出头:“还是老样子?樱饼两个?”

      “嗯,麻烦您了。”

      老人动作熟练地用竹纸包好点心,系上纸绳,打结时手指灵活得不像七十岁的人。递过来时,他又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盒:“这个蕨饼送你们,黄豆粉是新磨的,很香。”

      “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拿着,汐织考上东大,我们看着也高兴啊。”

      提着小小的纸袋走出店铺时,风铃再次响起,像在为他们送行。纸袋很轻,但二宫和也却觉得手心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不仅是点心,还有这十几年来被街坊邻居见证的时光。

      回到公寓楼下时,二宫和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将五层公寓楼的阴影拉得很长,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幕布铺在地面。那阴影恰好吞没了他每日停放自行车的位置,是一辆二手公路车,铃铛有点锈了但齿轮还很好用。此刻,自行车躺在阴影里,车身一半明一半暗,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切开了。

      他抬起头。

      五楼阳台上,早晨他亲手晾晒的床单仍在风中鼓动,像白色的船帆。但此刻看去,那干净的白色在湛蓝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挣脱塑料夹子,被三月的风带往他目不能及的方向。

      “哥哥?”

      走在前面的汐织回过头。她站在楼梯口的阳光下,侧脸在逆光中模糊成柔和的轮廓,只有眼睛依然清晰,正看着他。

      “……来了。”

      他应声,快步跟上。皮鞋踩在自己拉长的影子上,每一步都像踏进某个深色的水潭。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熟悉的咔哒声,像某种小型机械完成了它的使命。

      玄关狭窄,两人需要侧身才能同时换鞋。汐织先弯下腰,解开制服鞋的搭扣。鞋子脱下来时,鞋底还沾着礼堂地板上的微尘。她将鞋整齐地放进鞋柜第二层,那里是专门留给她的,旁边就是二宫和也放工作鞋的位置。

      二宫和也则蹲下身,用手指拂过她鞋面的微尘。灰尘很细,在指腹留下灰色的痕迹。然后他将她随意脱下的皮鞋摆正,鞋尖朝外,鞋跟贴着柜壁。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感觉只要鞋子摆得整齐,生活就不会失控。

      “我去泡茶。”汐织说着,赤脚踩上木地板,走向厨房。

      木地板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温,脚心能感觉到舒适的暖意。

      二宫和也应了一声,拎着和果子进了主居室。四叠半的空间被他们塞得满满当当,却乱中有序。书架充当着隔断,上层堆满了厚厚的法律典籍——《民法总则》《刑法各论》《宪法判例集》,书脊上的金字有些已经磨损;下层则是电影理论书——《电影是什么》《雕刻时光》《映像的修辞学》,书页间夹着各种颜色的便签。

      矮桌上散落着汐织的模拟试题——“东大文科三类”,用红笔圈出的错题旁边写着工整的订正。旁边是他写满批注的剧本,字迹潦草,空白处画着分镜草图,箭头和圆圈纠缠在一起。

      墙角立着那把汐织高中入学时他送的吉他。Fender的入门款,枫木琴颈,原木色漆面。结果她只学了一个月就放弃了,说手指按弦太疼。他每周都会用软布擦拭一次,现在琴弦已经有些生锈,但琴身还是被擦得很干净。

      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帘是汐织选的,米色底子上有细小的花朵图案,边缘已经有些起球,但洗得很干净。

      二宫和也在矮桌前坐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靠墙的书桌。

      那张老旧的榉木书桌是他从二手店淘来的,桌面上有无数细小的划痕,像时间的纹路。桌角有前任主人留下的圆珠笔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火箭,旁边写着“飞向宇宙!”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辨认。

      桌面大部分区域被汐织的参考书占据,《现代文解读技巧》、《日本史脉络》、《伦理政治经济精讲》,书脊贴着彩色标签,按照重要程度分类。但最底下的抽屉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两封信,并排放着。

      一封来自日本映画大学,导演科。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像被反复触摸过太多次。录取通知书的重量很轻,轻到他曾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直到看见信封右下角清晰的校徽,才不得不承认那是现实。

      另一封来自东京艺术大学,表演系。白色信封,质地厚实,印着烫金的校徽,在昏暗的抽屉里也能隐约反光。

      厨房传来水壶沸腾的尖啸,声音由低到高,最后变成持续的嘶鸣。随即是关火的咔哒声,热水倒入茶壶的哗啦声,陶制茶具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接着是焙茶叶被热水冲泡后舒展的细微声音,叶片在热水中缓缓打开,释放出焦香。

      二宫和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玄关飘来他今早出门前才擦过鞋的皮鞋油的微涩气味,厨房传来焙茶的焦香混着陶壶特有的土腥味。书架上纸张陈旧的气味,像晒干的麦秆。还有窗外隐约的市声,电车驶过的震动,远处施工的敲击,小孩子奔跑的笑闹。

      是“家”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平成第一美少女①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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