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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新人加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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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盈玥前脚刚踏进丰乐楼,还没来得及换好装扮,小玉便推门进来:“掌柜的,楼下来了一个人,自称和您认识,说昨日和您约好今日拜访。”
来的真准时,这是提前把自己的行踪都掌握了,盈玥坐在梳妆镜子前,一边将一支银钗插在发髻旁,一边淡淡道:“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来人是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人,脸型方方正正的,高眉深目,皮肤黝黑粗糙,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见着盈玥便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豪爽质朴:“见过掌柜的。”
盈玥原本以为沈昭行会给她派一个上级,来监督指挥她的,但现下看来,自己仿佛猜错了,心情一下子畅快许多,便也笑着配合:“你我是老熟人了,不必拘礼,快请坐吧。”
然后对着给男子倒茶的小玉笑说:“你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记得丰乐楼修缮的时候,买过一对天蓝釉的花瓶和一个缠枝牡丹的立柜,后来放在库房了,你去找出来一起摆到房间去,然后再告诉大家店里来新人了,让他们好好去收拾下,一会和新人见面的。”
小玉原本以为来人只是东家的普通客人,却没想到竟是将来朝夕相处的新伙计,当下便好奇的看向男子,把他打量了个遍。
不过也不意外,小玉心想,毕竟我们丰乐楼开张后的生意一直很好,想象中其他酒楼经常来闹事的情况也并未出现,再雇新人手是早晚的事。而且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也很好相处,多个人帮忙,自己也能轻松一些,于是喜滋滋地应着盈玥的话,倒完水后便忙不迭地推门出去做事了。
将小玉支开后,盈玥对着男子客气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男子摆了摆手:“掌柜的千万不要如此客气,我叫叶贵松,是归宋的意思。”
说着便把手里的信封双手递给盈玥:“这是沈将军让在下交给您的。”
盈玥伸手接过,却发现信封并未用花蜡封住,而是大大方方的敞开着,盈玥明白,这是沈昭行告诉她,叶贵松是他信得过的人,所有的事都不必瞒着他。
信封里面是一份叶贵松的履历,他是丰州人,因丰州地处大宋、辽国和西夏的边界,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数都会三个国家的语言,且因该地战乱频发,辽人和西夏人又都人高马大,经常欺负汉人,故此叶贵松为了自保,也颇通拳脚功夫。
他多年来一直以走脚经商为主,将茶叶、丝绸、瓷器卖到西夏或者辽国,再把马匹、骆驼和毛皮等货物卖给大宋。因他胆子大,又颇善交际,几年下来倒也积攒下了不少家产。
谁知三年前,西夏的官府突然以走私贸易的罪名抄了他的家,将他的父母家人全部屠杀殆尽,因他当时正在辽国运货,这才免遭劫难。
为给家人报仇,叶贵松愤然弃商,投了延州军,于一年前,被黄老将军指派到沈昭行帐下。
此人会辽文和西夏文,且在三国来往经商多年,对辽和西夏的情况了如指掌,人情世故上也是老手,又会武功,因一直在边境一带活动,东京府的人都不认识他。
沈昭行给她挑了个绝好的人选。
盈玥起身,将桌案的蜡烛点燃,然后当着叶贵松的面,把信连同信封一起烧了:“丰州自李唐以来,便一直归属我大宋,可恨十几年前被西夏强占了去,令尊给您取这个名字,真令人钦佩。只是——”
盈玥顿了顿,看向叶贵松坦诚道:“我们做的事极其隐秘,自身的安全最为紧要,不然便什么大事也做不成了,虽然在东京没有认识您的人,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以真实的名字示人,这信我刚刚烧掉,此后,您的身份,除了沈将军,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您看如何?”
叶贵松连连点头,称赞道:“掌柜的虽年纪轻轻,考虑事情却无比周全,沈将军好眼光啊!”
随机又叹道:“若大宋臣民均有您和将军的智勇,我父母的愿望,怕是早就实现了。”
“您谬赞了”盈玥笑着问:“您看取一个什么名字为好?”
叶贵松谦逊道:“既是丰乐楼的伙计,自然掌柜的取名最好。”
盈玥听罢,知道男儿家不拘这些,便也不推辞,她起身到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一页,映入眼帘的是贯休的《献钱尚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盈玥的手摩梭在“十四”两字上,想想又觉得“四”不太吉利,便转身对着叶贵松笑道:“不如十九怎么样,叫叶十九。”
“十九...”叶贵松沉吟了一下,旋即起身对着盈玥深深的鞠了一躬:“叶十九多谢掌柜的赐名。”
却说丰乐楼一楼的仓库门前,此刻正是一片狼藉。各色杂物几乎占去了大半个回廊,茜雪捧着今日的采买单子经过,不由蹙眉驻足。
探头望去,只见小玉正猫着腰在箱笼间翻找,鬓发散乱也顾不上整理。茜雪忙将单据搁在门边柜上,笑着上前搭手:“阿弥陀佛,我的小姑奶奶,照你这般找法,便是有金元宝也该翻出来了!”
小玉闻声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薄汗:“掌柜的吩咐收拾间厢房,要摆那对天蓝釉花瓶和缠枝牡丹立柜。可怪得很,我怎么都寻不见。”
见她发丝沾灰,颊边还蹭着几道污痕,茜雪轻点她额头笑骂:“找不着也不知来问我?瞧你这小花猫似的模样!”
接着茜雪便解释:“昨日掌柜的也让我收拾了一件厢房,我瞧着里面太单调,便把那两样摆进去了,不知怎的,掌柜的今日又让你收拾一间,别是记岔了,忘记昨日交待过我了?”
“掌柜的才不会记错!”小玉当即反驳,“开张这些时日,你可见她出过半点差错?”
茜雪知道,小玉一向把东家的话当圣旨去办的,便也不恼,只是宠溺地应和道:“是是是,就是准备两间厢房的。只是既已摆妥,来回搬挪费事。库房里还有不少好物件,我另挑几样与你?”
“不行。”小玉执拗地抿唇,“掌柜的既指定了这两样,便非得它们不可。”
见她这般倔强,茜雪只得苦笑:“罢罢罢,随我来取便是。”
二人刚将库房归整妥当,抱着物件穿过大堂时,小玉却猛地顿住脚步。
茜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张桌子旁坐着四个客人,年纪好像都不大,清一色读书人的装扮,面朝她们的是一个颇为清秀的书生,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头发用一条灰色发绳系了起来,许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脸此刻红扑扑的,说话声音和行为举止也略显张扬了些,也因此小玉才注意到了他。
茜雪看着小玉的反应,此刻后者已经用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盯着那个书生的眼睛也蓄满了眼泪。
茜雪明白了什么,轻轻问道:“这就是你那个丈夫吗?”
小玉点头,喉咙却像被东西噎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茜雪是知道小玉的身世的,这丫头今年才十四,是东京郊外草场湾人氏,她家里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父母为了给她兄长成亲,便将她匆匆忙忙地嫁到当地的一个姓张的老秀才家里,给他的儿子当小妾。
谁知嫁过去的当晚,行周公之礼时,小玉的下身并未出血,张家因出了秀才,在当地也算有名的人家,且读书人又一向最好面子。
见到白色的帕子上干干净净,张郎登时大怒,不管小玉如何解释都不理会,直接将衣不蔽体的小玉拖出去了家门,在街上狠狠地打了一通,惹得全村围观。当天晚上便一纸休书,将小玉退回娘家,并要求还回彩礼。
谁知小玉的父母也是无赖,拒不收人,还说人是清清白白嫁过去的,这大门一闭,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横竖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他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跟娘家没关系了,反正彩礼钱是肯定不会退的。
张郎怒不可遏,天不亮便把小玉卖到了东京有名的青楼千芳阁,甚至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给她换。
被卖过去后,小玉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试着逃跑了两次,都被护院发现,然后被打的死去活来,千芳阁的管教妈妈也不许小玉吃饭,经常一整天都不给一口水喝,盈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小玉的。
小玉当时已经两天水米未进,身上的伤惨不忍睹,眼看活不下去了,管教妈妈心疼钱,不想给她医治,再加上她性子实在倔强,挨了这么多顿打也不为千芳阁做事,妈妈自觉她没有利用的价值,便命人将小玉从后门丢了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那天,盈玥刚好去千芳阁挑舞女,为丰乐楼的开张做准备,因自己是女人,来往青楼多有不便,故而也走了后门,便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小玉。
她当时受伤太重,是盈玥请了几个人帮忙抬回来的,因此她的情况,丰乐楼的伙计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也为着是被盈玥救了性命,小玉对其言听计从的程度,甚至比官家的旨意更甚。
茜雪细细地看了一圈大堂的情况,此时已接近正午,正值午膳之际,且丰乐楼开张不久,现还在削价酬宾,因此客人络绎不绝,现下已坐满了大半。
茜雪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了主意,她轻轻抚着小玉的背,低低道:“你要的摆件在靠近庆喜的那间厢房里,你去换过来,把掌柜的交代的吩咐做好,这里交给我。”
然后她拿出手帕给小玉擦干净眼泪:“一会记得洗把脸,别让掌柜的担忧,这里放心交给我。”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小玉完成了盈玥交代的事情,去上楼回话:“掌柜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也跟他们都说了添新人之事,您看是现在带着……”
叶十九补充道:“叫我十九就好。”
小玉赶紧接过话:“要现在带着十九去和大家见面吗?”
盈玥看了看小玉,却发现她的眉毛和早上化的不太一样,眼圈也有些泛红,盈玥在心中计较着,但还是不动声色道:“先带着十九去楼下用膳吧,我们一会还有一位新人,等来了一起见。”
“啊?”小玉惊讶了一声,居然真的还有一位新人啊,旋即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赶紧连忙应道:“是,十九小哥跟我来吧。”
盈玥刚用完午膳不出半刻,庆喜便引着第二位新人踏入门槛。
见到来人的刹那,盈玥立即起身相迎,眼中漾开真切笑意:“终于盼来董余先生了!”
她转头吩咐庆喜:“去准备一盆热热的洗澡水,再将我昨日让你准备的衣裳取来。”
“是”庆喜意识到这个人必然极为重要,因此应声出去时,把门一并带上了,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吱呀”声刚落,董余便对着盈玥深深一揖:“多谢掌柜的为我儿讨回公道。”
“先生快请坐。”盈玥连忙扶他入座,执壶斟茶时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一直担心先生会以为我冒领他人功劳。”
董余摇头:“掌柜的多虑了。那日您立下五日之约,若非胸有成竹,岂敢夸此海口?”
他摩挲着粗陶茶盏,声音渐沉,“这些时日我求遍权贵,唯有掌柜的愿施以援手。单凭那句‘不为别的,只为公道',这份恩情老夫永世不忘。”
他抬眸时目光坚定,“从今日起,董余便是丰乐楼的厨子,但凭东家差遣。”
“太好了!”盈玥虽早有预料,闻言仍喜形于色。能得董余出山,丰乐楼可谓如虎添翼。只是细看之下,他鬓间又添许多霜色,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悲怆令人心酸。
她取出备好的契约轻推至案前:“先生的月钱是十二贯,除此之外,每年我会拿出丰乐楼营收的一成给您,一应的吃穿住行,也都不需要您费心。除此之外……”
盈玥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了另外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纸张递给董余:“我知道您有一个孙女,现在和您的儿媳郭氏住在一起,因着男女有别,董公子去世后,您不便时时探望,我让人给郭家嫂嫂带去了话,以后一日三餐,都尽管来丰乐楼用,只要店面开张一天,丰乐楼的吃食住宿,都一应对她们母女免费,她们家离这里不远,且日后也没有太多的生财之道,想来应该会经常过来的,这是给她们承诺的凭据。”
董余颤抖着接过纸张,看到完其中的内容后,终于老泪纵横。自儿子惨死,他唯恐流言伤及寡媳幼孙,连给孙女做顿饭都要避嫌。此刻望着眼前周全的安排,他忽然起身,撩起衣袍便想跪下:“东家大恩......”
“使不得!”盈玥急忙托住他手臂,“您是长辈,这般岂不是折煞我?”
董余擦了擦眼泪,二话不说,径直去书案上拿了支笔,在第一张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门外,庆喜的声音传来:“掌柜的,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盈玥收好契约温言道:“想来您应该去看了辽使问斩的场景,虽然您是庖厨,见惯了血腥,但这种场面到底不同,且这些日子您也奔波劳累了,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松散一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
“涤尽尘襟烹茶坐,笑看庭花自在开”盈玥弯着眼睛,“那日我在您家门前看到了好些花草,想来您应该喜欢,所以昨日便让人移植了几株桃树到您的厢房前,春天马上来了,希望春深时的桃夭灼灼,可宽解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