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髓珠谜案》满袖星河

10、做我的人

　　周明宣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加入监察院，有两道门槛。”

　　“第一，你需要将过往一切——毫无隐瞒、巨细无遗地和盘托出。之后，自会有人前去核查。待你所说之事尽数印证无误。”

　　“便是第二道门槛：完成一项‘投名状’。

　　以上两条，你可能做到？”

　　“我……”她眼底的光倏地暗了下去，“过去的事……我不愿他人知晓。”

　　这反应，全然在周明宣预料之中，她之所以以假身份出入越城，又给自己编了这夜叉仙子的名号，自然是为了隐藏过往，又岂会轻易脱下伪装。

　　目前看来，她与血髓珠失窃并无牵连。将她们留在身边，陶谦……早晚会找上门来。

　　念及此，他向她迈进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么，还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他迎上她惊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血髓珠被调包，永昌郡王身中奇毒，敌暗我明。我身边急需一个像你这样，精通医毒、能于绝境中救人、亦能于无声处下毒的人。这是我的私心，也是眼下破局最快的方法。”

　　“所以，我愿冒一次险。留你在我身边，成为‘我的人’。你所求之事，我为你办到。并且，在你不危及我的任务和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我承诺，不会主动探查你的过去。”

　　“‘你的人’？”她微微挑眉，重复着这个充满歧义与掌控意味的词。

　　周明宣盯着她的表情，连一丝最细微的变化也不放过，一字一句道：“是，我的人，从此，只听命于我一人行事。”

　　“这听起来可不太妙，”她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语调，“怎么听着像是要签卖身契似的。”

　　周明宣挑眉道：“怎么，神医怕了？不如这样，你跟着我干五年，五年期满，我奉送你们三人身籍，并加赠通关令牌一枚，还可为你作保，去杏林苑考取医师资格。如何？”

　　仙子闻言，眸光一亮，清白身，通行证，可以开馆坐堂的医师证，他开的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正中她所求，而且去不去监察院有什么要紧，最重要是留在这位提司大人身边，可以去查平南王府。

　　她故作沉思状，指尖在下巴轻轻点了两下，这才抬眼看他。

　　“三年，至多三年。”

　　“五年。”周明宣语气平稳，不容置疑。

　　“四年！”她立刻还价。

　　“六年。”他面不改色，甚至将期限又加长了一年。

　　她瞪大眼睛，像是被这反向加价惊到了，周明宣却依旧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僵持片刻，她终于泄了气，带着几分不甘愿地摆摆手：

　　“好好好，五年就五年！不过，每月你得按时给我发工钱，不能少于十两。”

　　“行，我每月给你十五两，管吃管住。”

　　“周大人爽快！”

　　“先别急着夸我，”周明宣话锋一转，“五年试药契约你得还我。”

　　“大人，还真是会反客为主。”她摊手道：“不过那契约我可还不了你。”看着周明宣微微拧起的眉头，她轻笑道：“都被大火烧没了。”

　　周明宣故作失策的叹道：“亏了，早知道被大火烧掉，那我就不该额外在附加两个条件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下反悔是不成了，那便按江湖规矩——击掌为誓，三下定契。”

　　周明宣促狭道：“这会不要签字立契了？”

　　“您这么大的官，哪会诓骗我一个小女子呢。”

　　三声清脆的击掌在甬道内回响，就在第三声余音未消、她即将收手的刹那——

　　周明宣的手掌没有撤回，反而就着相击的姿势向前一合，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将她的手紧紧裹入掌心。

　　他望进她骤然缩紧的瞳孔里，声音沉缓，字字如钉： “此后路险，步步杀机。既成了我的人，那便要绝对的忠诚于我。不然……”

　　她没等他说后面的话，就说道：“大人放心，既已击掌盟誓，我自然不会背信弃义。”

　　“很好。”他满意的松开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她站在原地，手掌上残留的温热与微麻尚未散去，她轻轻蜷了蜷手，随即迈步跟上。

　　走在前方的周明宣再度开口，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眼下我们需尽快回到越城，表明身份，才能确保安全，然后在设法寻找血髓珠的下落，还有，关于我监察院提司的身份，务必叮嘱好桃桃与元宝，绝对不能泄露。”

　　她点了点头，“那我往后怎么称呼你？大人？还是公子？”

　　“对外，在人前，你唤我小侯爷或公子皆可。”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若只有你我二人，随你心意。”

　　小侯爷，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看来周明宣不止身居高位，连出身也很显赫，这就更好了。

　　她语带笑意的说：“那我还是唤你公子吧。”

　　说话间，她在长明灯下停住脚步：“我看看你背上被烧伤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周明宣微讶。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闻到味道了。”

　　周明宣依言背过身去。

　　随即，他听见药罐被打开的轻响，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在空气中漫开，似深谷幽兰，无声地缠绕上他的鼻吸。

　　“会有点痛。”

　　她指尖蘸着莹润的药膏，在他背上那些灼伤的地方细细涂抹开来。

　　动作极轻，微凉的药膏与她温热的指尖形成奇异的对比，在痛楚中带出一阵细微的、痒意。

　　周明宣宽阔的背脊不受控制地绷紧。

　　这亲昵的接触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为打破这令人心绪不宁的粘稠，周明宣问道：“那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手上的动作未停，许是动作的轻柔，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又软又轻。

　　“江心月。”她的指尖又推开一小片药膏，“公子在人前，可唤我江大夫。”

　　话音未落，她忽然毫无预兆地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如羽毛般拂过他敏感的背脊皮肤，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至于私下里……公子若想唤声‘阿月’，我也是准的。”

　　周明宣呼吸骤然一滞，而始作俑者却已轻巧地直起身，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侵袭。

　　“好了，”

　　待他转身，一个微凉的小药罐被塞进他手里。

　　“前面的地方，你够得到，”她语气已恢复如常，“自己涂吧。”
　　“……”

　　心月回到石室时，元宝已在角落的草铺上靠着桃桃睡得香甜。

　　心月轻手轻脚地在桃桃身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桃桃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声音带着不安：“房子烧了，守林的狼蛛们也都没了……师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别担心。”心月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周明宣已经答应，会为我们办理清白可查的户籍，还会送我们一块通关令牌，天大地大，以后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桃桃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希望点亮。

　　见心月含笑点头，她兴奋的挽住心月的胳膊，可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小脸一绷，警觉地问：“那他提了什么条件？”

　　“他要我做他的随行大夫，五年。”心月语气平静，“反正我们暂时也无处可去，跟着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桃桃叹了口气，幽幽的感慨：“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有了身籍，师姐就能去杏林苑考取医师资格，成为一名真正悬壶济世的大夫了！”

　　“那你呢？”心月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们桃桃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呀，”桃桃双眼放光，“师姐你知道的，我就想做话本子里那样的女侠，闯荡江湖，快意恩仇！”说完急忙拉住心月的衣袖，“不过是要和师姐一起的。你答应过我，一辈子不分开。”

　　“好。”心月将她揽入怀中，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做游医，你做女侠，咱们一起闯荡江湖。”

　　“呜哇——”

　　一旁的元宝不知何时醒了，听到这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你们、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我就知道……拜师也不让我拜，一定是嫌我笨……呜呜呜……”

　　心月和桃桃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桃桃伸手戳了戳元宝气鼓鼓的小脸：“师姐不是说了嘛，等你什么时候不哭鼻子，能把那些书都看完了，自然就收你为徒啦。”

　　元宝却哭得更凶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骗子！你们刚才说闯荡江湖……都没说要带我！呜呜呜……”
　　8
　　桃桃笑着靠过来，三人的肩膀挨在一起：“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心月弯起唇角，在那一跳一跳的、鬼火似的绿色光晕中，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一个冰冷而清醒的声音，从她心底最深处浮起：

　　这样恣意的未来，我真的能够拥有吗？

　　那念头转瞬即逝，不曾在她含笑的眉眼间留下半分痕迹。

　　她抬手，轻轻拢了拢桃桃散落的碎发，动作温柔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