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与薮猫》王与微风

3、小虎的心事

　　荣荣一岁半时，体型已经是子唱的三倍有余。它不再能轻易钻进岩缝，子唱不得不寻找新的、更开阔的巢穴。最终，她在领地边缘找到一处半开放的岩洞，背靠岩壁，前有灌木遮挡，既安全又宽敞。

　　搬家那天，荣荣显得异常兴奋。它在岩洞里外来回奔跑，用脸颊摩擦岩石角落，留下自己的气味。子唱看着它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尽管体型悬殊，尽管物种不同，但荣荣依然将她视为最亲密的存在。

　　然而，变化还是在发生。

　　旱季的求偶季节到来时，子唱收到了第一份追求者的礼物——一只肥美的珍珠鸡，放在她的新巢穴入口。送礼的是一只成年雄性薮猫，毛色光亮，体型健硕，在附近的领地巡逻时见过子唱几次。

　　子唱对求偶没有兴趣。作为一只三岁的雌性薮猫，她早已过了同龄薮猫第一次繁殖的年龄。之前几年，她都因为要照顾荣荣而拒绝了所有追求者。今年，她本想也许可以...但看到那只珍珠鸡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荣荣会喜欢这个。

　　她将珍珠鸡叼进洞穴，荣荣果然很高兴。但它嗅了嗅礼物，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子唱看不懂的情绪。

　　“谁送的？”它的声音低沉。

　　“一个邻居。”子唱轻描淡写，“吃吧，很新鲜。”

　　荣荣没有吃。它用鼻子翻动那只鸟，然后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它叼起珍珠鸡，走到洞穴外，扔到了远处草丛里。

　　“荣荣！”子唱跟出去，“那是食物！”

　　“我不喜欢它送的食物。”荣荣咕哝着，用爪子刨土，掩盖珍珠鸡的气味。

　　子唱愣住了。她看着荣荣——它耳朵向后撇，尾巴烦躁地甩动，这是它不高兴的表现。为什么？因为礼物？还是因为...送礼者？

　　这个猜测让子唱心跳加速。她不敢深想，只是轻声说：“浪费食物不好。下次我自己处理。”

　　荣荣没有回应，只是走回洞穴，趴在它常待的位置，背对着入口。

　　那天之后，子唱注意到荣荣的变化。它变得更加粘人，她外出狩猎时，它会远远跟着，保持在视野范围内；有其他动物靠近领地时，它会第一时间出现，用体型和低吼驱赶；夜晚睡觉时，它会刻意将庞大的身躯挡在洞口方向，将子唱护在身后最安全的角落。

　　最明显的是气味标记。荣荣开始频繁地在领地边界、巢穴周围、甚至子唱经常活动的路线上留下自己的气味——用脸颊摩擦树干，用后爪刨地，喷洒尿液。这是典型的领地标记行为，但对虎来说，这还有另一层含义：宣示所有权。

　　子唱不是虎，但她能读懂那种强烈的占有欲。

　　她的心情复杂起来。一方面，她为荣荣的保护感到安心——在这片草原上，没有动物敢挑战一只接近成年的虎。另一方面，她开始意识到，荣荣对她的感情可能已经超越了母子或同伴。

　　某个月夜，子唱从浅眠中醒来，发现荣荣没有睡在它平时的地方，而是坐在洞口，望着外面的月色。它的侧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雄伟，肩膀宽阔，肌肉线条流畅，已经完全是成年猛兽的模样。

　　子唱悄悄观察它。荣荣的耳朵微微转动，尾巴轻轻拍打地面，这是它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它在想什么？想森林？想同类？想...未来？

　　“荣荣。”子唱轻声唤道。

　　荣卿回头——子唱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用“荣荣”这个幼崽名了。它已经是一只成年虎，应该有个更正式的名字。张荣卿，她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名字，像是一直在那里等着。

　　“妈妈？”它——他现在是“他”了——走回她身边，低头蹭她的额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子唱舔了舔他的鼻尖，“你在想什么？”

　　张荣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在想...我是什么。”

　　子唱的心脏停跳一拍。

　　“我知道我和其他猫不一样。”他继续说，声音里有困惑，“我长得太快，太大，吃太多。其他动物都怕我，除了你。妈妈，我到底是什么？”

　　这是子唱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她看着张荣卿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是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她可以继续隐瞒，但她不忍心。

　　“你是虎。”最终，她轻声说，“森林里最强大的猫科动物。”

　　张荣卿愣住了：“虎？”

　　“是的。”子唱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北方——传说中森林的方向，“你应该住在那里，有广阔的领地，丰富的猎物，还有...你的同类。”

　　“同类...”张荣卿重复这个词，然后坚决地摇头，“我不要同类。我有你就够了。”

　　“但你不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子唱转身看他，心中刺痛，“你需要更大的空间，需要...伴侣，需要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就是我的生活。”张荣卿走近她，巨大的头颅低下，与她平视，“从你把我叼回巢穴的那天起，我就认定你了。不是母子，不是同伴，是...”

　　他停顿了，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但有些话不需要说出，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子唱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情、执着，还有某种她不敢回应的炽热。她是一只薮猫，他是虎，这怎么可能？

　　“你还不懂。”她避开他的目光，“等你真正成年，等你遇到同类雌虎，你就会明白...”

　　“我不会。”张荣卿打断她，声音异常坚定，“我的心里已经满了，装不下其他任何人。”

　　那天晚上，子唱失眠了。她听着身旁张荣卿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散发的热量，心中一片混乱。她爱他吗？当然，但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是守护者对依赖者的爱。而他显然已经将这种爱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

　　更让她不安的是，当张荣卿那样看着她时，她的心跳会加速；当他用庞大的身躯护住她时，她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当他说“我只要你”时，她的内心深处竟涌起一丝不该有的喜悦。

　　这不合理，不合自然法则，不合猫科动物的天性。

　　但她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张荣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