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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糖葫芦(五) ...

  •   灼的怀中,苏皖的声音气若游丝。

      "……帮我……"

      灼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将耳朵贴近她冰凉的唇。

      "……帮…我…杀了他们……"

      这声微弱的请求,如同解开了最后的束缚。

      灼将怀中彻底昏迷的少女护得更紧。当他重新站直身躯时,实质般的杀意轰然爆发,狠狠撞击在四周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

      他抬起眼,瞳孔已化作纯粹的血红,死死盯住房门外那些骇然的身影。那眼神,如同猛虎审视着待宰的猎物。

      悬浮在他身后的飞剑已化作一块万载寒冰,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森白寒气,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紧接着,更多的破空声凌厉响起。

      而被稳稳护在怀中的苏皖对此一无所知。

      她面容安详,仿佛置身于一场雨中。

      温热的"雨滴"偶尔落在脸颊,耳畔是模糊的喧嚣——兵器交击声、呐喊声、哀嚎声,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又迅速远去。

      但承载着她的怀抱稳得没有一丝颠簸,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的孤岛。

      渐渐地,那"雨水"变得越来越冷……

      ……就好像那天的雨一样。

      ***

      丛林小路的深处,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雨水浸透了他的玄色衣衫。他走得很慢,身形在雨幕中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然而,就在他抬头,看见前方撑着伞、静静等待的白夜时——

      那具濒临极限的身躯猛地绷紧,所有摇晃被强行压下,背脊在雨中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不肯弯曲的青松。

      但是白夜知道。

      他又一次为她而归,浑身浸满着比以往更浓重、近乎侵蚀灵魂的代价。

      “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为了不让你死,我付出了多少?”

      她看着他苍白脸上蔓延的瓷器般裂痕,看着他额前尽数化为雪色的发丝。

      “即便摆脱不了……那便不去摆脱。反正都是我的事情,就保持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沉默着,染血的脚步却未停,固执地一步一印,向她走来。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无声划过她的脸庞。他已这样陪伴了她数百年。若没有他,她或许还是那个浑噩的白夜。

      “……值得吗?”她轻声问,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男人依旧沉默,唯有那双眼睛,异常坚定。

      她不再言语,解下腰间那枚残破不堪的枯木铃。指尖微光凝聚,轻轻点出。

      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芒自铃铛裂纹中溢出,流淌着萦绕他千疮百孔的身躯,融入进去。

      他体表的伤痕与裂痕随之弥合、消退。一柄通体剔透、寒芒四溢的飞剑,在他身侧缓缓凝聚成形,剑意凛然,仿佛将周遭雨丝都瞬间冻结。

      只是那铃铛上,一道崭新的裂痕,悄然蔓延,与旧痕交织。

      而白夜眼中的泪光已然褪去。

      她静静看着气息逐渐平稳的男人。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随着铃铛上裂痕的蔓延而彻底消散。

      “就这样吧。”

      ***

      大雨停止,乌云散开,阳光洒落。

      金色的光芒照在少女脸上,带着暖意的刺眼。

      苏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用手在眼前遮挡了一下。她撑着手臂,有些虚弱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只见灼正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桌前,微微倾身,似乎正专注地提笔书写着什么。

      她放缓步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宣纸上,是两行笔力遒劲、却透着一股孤寂气息的诗句:

      “长街乞得三分蜜,幽府隔开一世亲。”

      “呦?”苏皖微微挑眉,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和调侃,“你还会写诗呢?”

      就在她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拍灼的肩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束发的发髻边缘——那里,几根刺眼的银白发丝,赫然夹杂在墨色之中。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那个雨夜的画面,那个男人满头凄冷雪色的发丝,骤然撞入她的脑海!

      (那是……这本体的记忆吗?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印象?)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怔怔地看着灼挺拔的背影,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个在雨中蹒跚前行、却为“她”挺直脊梁的身影,缓缓重叠。

      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经意的熟稔:

      “火勺,我有些饿了。”

      灼的背影猛地一僵!

      他瞬间回过头,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与激动,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然而,那光芒如同流星,转瞬即逝。

      快的让苏皖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他眼底的光芒迅速熄灭,沉淀下去,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甚至……比平时更沉寂了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缓缓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这人怎么回事?)

      苏皖看着他沉默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眼眶一热,毫无预兆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划过脸颊。

      苏皖愣住了,伸手接住自己冰凉的泪滴,恍然大悟。

      (我这是……后遗症?)

      ***

      苏皖愣住了,伸手接住自己冰凉的泪滴,终于反应过来。

      (这该死的后遗症……)

      她正为这不受控制的泪水感到恼火,窗外一阵嘹亮的吆喝混着鼎沸人声,蛮横地钻了进来。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那声音里透着的轻快劲儿拽住了她。苏皖下意识挪到窗边,伸手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的景象让她微微怔住。

      街上人流比往日多了不少,最扎眼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松快的笑容,仿佛一夜之间搬走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连空气都透着轻快。

      议论声乘着风,一字不落地飘进她耳朵里:

      “听说了没?张府昨晚出大事了!”

      “是不是张家公子中邪了,提剑把自家人给……”

      “千真万确!官差赶到的时候,人就直挺挺站在院子当中!后来还请了驱魔师,结果人家瞅了一眼,说了句‘没事’,唰一下就没影了!”

      “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张豺那老畜生作恶多端,早该有这么一天!”

      “好事还在后头呢!听说上头震怒,把他那些同党一锅端了!还下了令,要把那吃人的张府改成咱们镇上头一个私塾!”

      “老天开眼!孩子们总算能念上书了!”

      ……

      听着楼下七嘴八舌的议论,苏皖默默转过身。

      目光又一次落在那张宣纸上,她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清萍,宁安……这样也算替你们,替这镇上所有被欺压的人,讨回个公道了。)

      只是,这公道来得太迟。

      ***

      就在她心绪翻腾时——

      嗖!

      一道白影快如闪电,猛地从窗口缝隙窜了进来!

      就在苏皖震惊之际,刚要喊叫出声,嘴巴却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猛地捂住!

      她瞪大眼睛,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写满惊恐的狐狸眼。那只三尾白狐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哀求道:“别叫!我没有恶意!有人在追我,而且……我需要你帮忙!”

      “你……”苏皖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如同催命符般,一下下敲在心头。

      苏皖看着狐狸那双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她心头终究是一软,用眼神示意狐狸松开。

      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缓缓挪开了爪子。

      苏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房门走去。可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闩的刹那,她猛地一个折返!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狐狸吓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只见苏皖迅速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地弹在狐狸身上。

      “咔——”

      一股极寒之气瞬间蔓延,狐狸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化作了一尊晶莹剔透的冰雕,保持着那个受惊的姿态,僵在了原地。

      苏皖动作不停,一把抱起冰狐狸,利落地将其塞进床上的被褥里,胡乱堆成一个鼓包。同时,她朝着门外不耐烦地高声应道: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她一把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眉目肃然的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单掌行礼,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贫僧守戒。方才正在追寻一只狐妖,然其妖气在此处骤然消失。不知这位女施主,可见其去向?”

      “不知道。”苏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守戒和尚眉头微蹙:“女施主,果真不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苏皖柳眉倒竖,语气泼辣起来,

      “你一个出家人,在我闺女家房门外纠缠不休,啰嗦什么?再不走,我可要喊人,说你欲行不轨了!”

      就在和尚面色一沉,还要再开口之时——

      “嗒…嗒…嗒…”

      楼梯处,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灼的身影,一步步清晰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正向房间走来。

      苏皖眼中精光一闪,演技瞬间爆发!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对着灼的方向带着哭腔喊道:

      “相公!你可算回来了!这个野和尚他……他想要非礼我!你快替我收拾了他!”

      灼的脚步明显地一顿,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木头表情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冰冷的目光越过苏皖,与那守戒和尚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守戒和尚深深地看了灼一眼,又扫了一眼房间,最终双手合十:

      “既然妖物不在此处,是贫僧叨扰了。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见和尚走远,苏皖立刻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灼,脸上带着些许讪讪的神色:

      “那个……我刚为了吓跑他瞎说的,你别当真。”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仿佛在安慰自己,“嗯……还是‘木头’比较好听。”

      ***

      两人回到屋内。灼看着苏皖又从被褥里搬出那只狐狸冰雕,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默然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

      苏皖晃动手中的枯木铃,解除了冰冻。

      “说吧,怎么回事?”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

      “那和尚误以为我是杀了张府的凶手,一直追着我不放。”狐狸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发。

      “那帮忙指的是什么?”

      “我叫胡黎。”狐狸开始描述起来,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也就是说...”苏皖一边抹着不停涌出的眼泪,一边努力保持着清晰的思路,

      “你家乡有怨灵并且控制住你的族人,就你自己逃脱出来,其他的还被困着,想让我们帮你解决,是这么回事吗?”

      “是这么回事没错!”胡黎连忙点头,但看着苏皖泪流满面的样子,自己的表情也垮了下来,

      “但是你别这么感动,你一哭我也想哭...”

      “屁呀!”苏皖带着哭音打断,“我这是吸收了魂晶之后的后遗症!”

      “吸收魂晶还有后遗症?”胡黎诧异地竖起耳朵,“我活了百余年,头一次听说!”

      “那是你见识少。”

      “奥奥...”狐狸似懂非懂地点头,“也有可能。那这忙,能帮吗?”

      苏皖用力抹了把脸,虽然眼中依旧泪光闪烁,语气却异常坚定:

      “等我后遗症过了就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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