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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中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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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脚步虽远,那股异样的压迫感却愈发浓重。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苏皖没去看那扇关死的门,全部心神都被进院时那股异样感死死攫住。
——活鸡?
从进村起,她的感官就在报警。除了那些提线木偶似的村民,她没听见一声虫鸣,没看见一丝鼠迹。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剔除了所有其他生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纯净”。
那人啃食的“活鸡”从哪来?
而且山腹内空间巨大,这村落只占了不到一半。
其余部分全被红雾吞没,村里的雾也正是从那里渗进来的。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她扫视院落,异样感更浓。
石制桌椅只蒙着一层薄灰,不似经年荒弃,倒像主人才离开几天。
她走到井边,垂眼看去。井绳湿润,桶底还汪着一小滩未干的水渍。
苏皖转向灼:“你觉得有问题没?”
“有。”灼语气平静。
“那有什么危险吗?”
灼摇了摇头。
“……意思是目前没危险?”苏皖解读着他的沉默,看向房屋,“既然没有,那我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她吸了口气。
“来都来了,总要弄清楚里面有什么名堂。”
说罢,她不再犹豫,推开房门向内走去。
一股微凉的、带着尘埃和一丝霉味空气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门外血红色的光晕渗入,勉强勾勒出桌椅炕灶的轮廓。
苏皖眨了眨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得走向角落的米缸,掀开盖子。
里面的米虽不是新米,却也没有陈腐之气,更像是存放不久,旁边还堆着些不易腐坏的土豆。
就连炕上的棉被,也保持着被人铺盖过的原样,没有久置的灰尘。
一切都像是屋主刚刚离开。
就在诧异之际。
“赶紧睡吧,”胡黎蹿到炕上,催促道,“明天我们去帮忙挖出口,早点弄完,也好早点去我家乡解决麻烦。”
苏皖没接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它:“路上这两天,你只说是怨灵入侵。具体怎么回事,现在总可以说了?”
胡黎耳朵一抖,赶忙接过话:“这不是……前几日风餐露宿的,你一个凡人,我怕说这些耗费你精神。”
***
苏皖在炕沿坐下,目光落在它身上。
“那现在呢?”她问,“可以说了吗?”
胡黎蜷缩起来,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动,陷入了某种回忆般的叙述。
“我的家乡……本来很美。直到那天,一片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吞没了天空。”
它的声音低沉下去。
“一个‘煞’袭来。族人们拼尽所有,也只能勉强结成一个法阵自保。可那东西……它用怨气将整个法阵包裹起来,像茧一样,日夜侵蚀。”
“族长说,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最后时刻,他们用尽法力,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把我这个最没用的小家伙……扔了出来。”
胡黎抬起头,看向苏皖,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
“他们让我出来找人帮忙。可我找了几天,遇到的驱魔师、解怨师,道行都太浅……直到那天,我走投无路,甚至想去镇魔司碰碰运气——那地方对我们妖类而言,几乎是九死一生。”
“就在那时,我听见街上有人在高价召集打手,说家里来了硬茬子,一连找了很多人。我……我就想先去碰碰运气。”
它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一旁翻找包裹的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四柄飞剑,像活的一样在院子里穿梭,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敌。他就那么抱着你,一步一步走出来,周围……全是倒下的东西。”
它咽了口唾沫。
“我当时就知道,找到能帮忙的人了。”
苏皖挑眉,抓住了它话里的重点,语气听不出喜怒:
“哦,合着你找的不是我,是他呗。”
胡黎耳朵一塌,没敢接话,把脑袋埋进了尾巴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旁始终沉默的灼,却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截白色的布条,上面似乎还粘着一层草药。
***
灼向她走来,伸出手:“手。”
苏皖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你、你要干嘛?”
“没事的没事的!就划了道小口子,真不用!”她急急地把手举到对方面前,“你看,都快好了!”
灼根本不理她的辩解,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随即,将那截粘着草药的布条按上了她的伤处。
“嘶——!”苏皖疼得抽气,感觉那草药像是带着刺,扎进了皮肉里。
她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好好‘报答’你,哈~”
一旁炕上的胡黎把自己盘得更紧,假装是个毛团。
下一秒,它整个儿腾了空。胡黎认命地翻了个白眼,毫不挣扎,任由苏皖把它捞进怀里。
苏皖的手一下下顺着它背上的毛,力道放得极轻。声音也跟着低下来,像是随口一问:
“你找我们,真的就只是为了帮你解决家乡的麻烦?”
胡黎浑身柔软的皮毛,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直接砸在了土地上。
声音未落,灼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苏皖身旁消失,瞬间出现在了屋外院中。苏皖心头一紧,几乎同时跟着冲了出去。
身后的胡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只见院落中央,此刻竟多了一具扭曲瘫倒的尸体。
借着那令人不适的血红色光晕,能清晰看到尸体表面的皮肤已大面积腐烂剥落,
露出底下发黑发绿的软组织,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腐坏的恶臭。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让苏皖胃里一阵翻腾。
苏皖迅速吸了口气,强行压了下去——穿越前作为医生的经历,让她对尸体本身有着远超常人的耐受度。
妖魔鬼怪她或许会怕,但纯粹的死亡和腐烂,她见过太多。
她谨慎地靠近,蹲下身仔细查看。
尸体死亡时间显然不短,腐败程度相当严重。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尸体的头部——死因一目了然。
头顶骨上,清晰地分布着五个穿透性的窟窿。四个在前额,排布怪异,另一个则在靠近后脑勺的左侧。这分布……这形状……
苏皖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根本不像是任何已知兵器造成的伤口,反倒更像……更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手,用五指狠狠插入了头骨!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巨大的手,如此可怕的力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下意识地移动目光,看向那具尸体大张着的、已经失去舌头的口腔——那里,一排黄澄澄的、沾着些许暗红污渍的牙齿,在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模一样!
这牙齿的形态、颜色,与她刚才在巷口看到的、那个蹲在墙角啃食“活鸡”的痴傻之人,一模一样!
“这……这……这怎么可能?!”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几乎失声。
那个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村民,和眼前这具明显死了很久的尸体……怎么可能拥有完全相同的牙齿?!
***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院内的死寂。
“几位,”门外传来村长的声音,“有看到二狗子吗?就是刚刚巷子里那个痴傻的。我瞧见他偷偷溜进你们院子了,怕他惊扰了贵客,特意来看看。”
苏皖心头猛地一沉。地上这具腐烂的尸体,该如何解释?
不等她回应,“吱呀”一声,大门被从外推开。村长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面色麻木的年轻村民。
“这是……”村长的目光落在院中尸体上,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悲愤,“二狗?!二狗你怎么了!”
他猛地抬头,指向苏皖二人:“好啊!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下此毒手!”
苏皖气笑了:“老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人死了起码十天半月,骨头都露出来了!你管这叫我们刚杀的?”
“定是你们用了妖法,蒙蔽我等!”村长厉声道,“方才还好端端一个人,转眼就成了枯骨!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呵,”苏皖彻底明白了,“绕这么大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直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村长脸上伪装的悲愤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贪婪和某种狂热的虔诚,“自然是请二位……为我族‘祭祖’!”
他大手一挥:“来人!”
身后那几个村民眼神空洞,却动作僵硬地向前逼近。
灼眼神一凛,正要动作,却猛地一阵头晕目眩,身形微晃。旁边的苏皖也同时扶住了额头,脸色发白。
两人目光倏地射向胡黎。
然而,胡黎并没有看他们。
它只是死死盯着地上二狗的尸体,琥珀色的眼睛里,无声地滑下两行清泪。
苏皖看着那泪水,心下了然,一股冰凉的绝望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这几日你在我们的吃食里下了毒。”她声音发冷,“我自认已经处处防备……没想到,还是着了你的道。”
***
胡黎并未回话,只是缓缓转过头,望向村长,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最后的恳求。
“赵村长,”它的声音有些发颤,“或许……他们真的能帮我们摆脱……”
赵村长脸上的狂热与冰冷稍稍褪去,化为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
“您的心思,我懂。但……这样的事,过去有多少次了?哪一次成了?”
他摇了摇头,仿佛不愿再回忆那些失败,对胡黎挥了挥手:
“罢了。这次您就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胡黎的耳朵彻底耷拉下来,它知道,劝说无用。它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二狗的“尸体”,沉默地转身,走向苏皖与灼,低声道:
“……走吧。”
它领着浑身发软、被村们抬着的二人,一步步向那红雾深处走去。
就在两人一妖的身影消失在那红雾之中后——
院中,那具本该彻底腐烂的“二狗”尸体,突然手脚抽动了一下,随即,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
赵村长见状,脸上并无意外,唯有怒气。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怒喝道:“二狗!你刚才为什么提醒他们?
“提醒?”二狗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一个扭曲的冷笑,“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要不是为了她,我早就……”
“早就什么?”
赵村长厉声打断,声音里带着刺骨的悲凉,
“早就去死了?你还用‘去’吗?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我们这些人,早就烂透了,臭了!”
他喘了口气,望着胡黎离去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言:“上次我们对她欺骗,只是希望她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想到这次她还是回来了……等这次事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她。趁着‘门’再开的时候,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再也别管我们这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