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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未说出口的偏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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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快开始的那一周,画廊里总是飘着一股樟木混着墨水的味道。苏烬禾每天来得比打扫的阿姨都早,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总能看见叶无烬办公室里亮着灯——窗户玻璃上凝了层薄薄的水汽,隐约能瞧见他伏在桌边刻木头的影子。
她放轻了脚步,怕吵着这片早晨的安静。拐进茶水间旁边的小厨房,橱柜里放着她前几天特意去买的材料。叶无烬不爱吃甜的,上次庆功宴,桌上摆的桂花糕他碰都没碰,倒是多看了两眼碟子里咸香的杏仁酥。苏烬禾记下了,回家翻了大半夜的食谱,又跑去老点心铺问做法,试了好几个晚上,总算能烤出酥脆金黄的杏仁酥了。
烤盘里的酥皮正滋滋响,香气一股股往外冒,金黄的酥皮上撒着碎杏仁,看着就馋人。她小心地把点心装进白瓷碟,垫上印花的油纸,又配了一小壶温着的老枞水仙,这才端着往他办公室走。
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她透过缝往里看,叶无烬正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刻刀,眼睛望着窗户外头的云。秋天的云淡淡的,像撕薄了的棉絮,慢慢在天上飘。他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特别柔和,平时总抿着的嘴角也松了些,眼里没了那些应酬场合的疏远,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说不清的安静。
苏烬禾心里轻轻顿了一下,忽然想起第六章里那个深夜,他靠着车门抽烟的样子——她觉得,眼前这个叶无烬,才是最真的那个。
她稳了稳神,轻轻推开门:“叶总,给您准备了茶和点心。”
叶无烬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瓷碟上,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麻烦了。”他接过去,顺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茶几上摊着一张没刻完的木稿,刻的是莆仙戏旦角的水袖,线条流畅,留白也舒服。
“您昨晚又熬夜了?”苏烬禾瞥见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叶无烬“嗯”了一声,拿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咸香的酥皮混着脆脆的杏仁,味道居然比点心铺的还合口。他没说话,眼睛看了看碟子,又拿了第二块。
苏烬禾心里偷偷漾开一点甜,像含了颗糖。她没再多待,转身退了出去。走到展厅的时候,又想起他站在窗边看云的模样——他好像挺喜欢这样安静地望远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落在他身上,会勾出一圈淡淡的光边。
她走到窗边,伸手轻轻转了转百叶窗的叶片。光一点点被滤成柔和的碎金,正好洒在他办公室的窗台上。看着那片细碎的光影,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这样的小事,她做了挺多。
他画累了会去窗边站站,她就估摸着他起身的时间,提前把百叶窗调到最舒服的角度;他的刻刀该磨了,她就托人找来最细的磨刀石,悄悄放进他的工具箱;他说过莆仙戏旦角的头饰好看,凤冠上点翠和珍珠配着,是人世间最精致的烟火,她就跑遍了古玩市场的边边角角,大热天一家家问,最后真淘来一支镶着小米珠的点翠头面。
那头面是老东西,翠羽的颜色还鲜亮着,珍珠虽小,但颗颗圆润。苏烬禾捧着它,像捧着什么宝贝。她想着展览开幕那天送给他,想着他看见时候的表情,心里那点期待就悄悄涨满了。
可期待越高,落下来的时候就越沉。
这些日子,她的用心像小石子丢进湖里,明明荡开了一圈圈水纹,却总沉不到底。他会吃她做的杏仁酥,会喝她泡的茶,也会对着她整理的材料点点头说“挺好”,可从来不会多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也不会多看一眼她藏在眼角的那点高兴。
展览彩排那天,画廊里挂满了戏服,摆满了道具,五彩的袍子、闪光的凤冠在灯下亮晃晃的。苏烬禾站在边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点翠头面,手心都冒汗了。
叶无烬正低头翻她整理的戏服资料,手指划过纸上的纹样,眉头慢慢舒展开。“做得挺细。”他抬起头看她,语气还是那样客气,“纹样考据都到位,辛苦了。”
“不辛苦的。”苏烬禾心跳得厉害,手里的头面硌得掌心发疼。她张了张嘴,想说“叶总,我有东西想送您”,想说“我记得您说过旦角头饰很美”,想说“这支头面,我找了很久”。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那层疏离轻轻挡了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隔着一层薄雾,看不透。那句“辛苦了”,和庆功宴那晚的“谢谢”没什么两样,客气得让人心里发涩。好像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小心翼翼,都只是“该做的”,不值得多提半句。
苏烬禾攥着头面的手指紧了紧,珍珠的棱角硌得生疼。她低下头,藏住眼里的失落,轻轻应了声:“都是我该做的。”
叶无烬没察觉她的情绪,转身又去和策展人商量展板怎么摆了。他的背影挺直却疏离,深色衬衫的衣角被风带起一点,像一幅留白太多的画。
苏烬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甜慢慢被酸涩盖过去了。她想起第六章深夜里,他接过茶杯时指尖的凉;想起他车子开走时,尾灯在夜里划出的那道弧光;想起他说“夜里凉,早点回去”时,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那些瞬间,曾让她觉得,自己或许有点不一样。
可现在看,大概只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默默把那支点翠头面收回包里,指尖摩挲着翠羽的纹路,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就像戏里唱的那样,有些人,注定是隔着一层的,看得见,摸不着,连句偏爱,都没机会说出口。
彩排还在继续,廊檐下的老唱片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腔调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惘。苏烬禾抬起头,看见叶无烬正站在那幅《荔园孤月》的木刻前,眼神沉沉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出一圈淡淡的光边。
苏烬禾忽然想起,那天她调百叶窗的时候,光也是这样洒下来的。
也许,他不是没察觉到。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保持距离。
又也许,有些偏爱,本来就不必说出口。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樟木香,也带着初秋的一点凉。苏烬禾轻轻吸了吸鼻子,把包里那支点翠头面往深处掖了掖,转身走向那些还没整理好的戏服。
至少,她还能守着这些戏,守着这份没机会说出来的偏心,守着他眼底的那片孤月,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