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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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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采队……他们今天早上又来了!这次带了更多人,还有旗里的领导!说要在你家草场打钻勘探!”
那日苏脸色一沉:“现在在哪?”
“在你家草场北边!□□大叔在那边拦着,但拦不住!他们手续齐全,说要是不让进,就叫警察!”
那日苏把旱獭和弓箭塞给程今夏:“你回去。别跟来。”
“我要去。”
“程今夏!”那日苏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声音严厉,“这是我家的事,你别掺和!”
“我已经掺和了。”程今夏固执地说,“我写了文章,我站在你这边。现在你让我躲起来?”
那日苏盯着他,眼神里有怒意,有担忧,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最后他咬牙:“好。但别说话,别拍照,就看着。”
他们骑马赶往事发地。远远就看见几辆车停在那日苏家草场边界,一群人围在那里。□□站在最前面,正在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争执。
程今夏认出来,那是旗里矿产资源局的王主任,他在新闻里见过。
“……这是合法勘探!你们这是阻挠公务!”王主任声音很大。
“合法?你们手续里有那日苏的签字吗?”□□也提高声音,“承包合同还没到期,你们凭什么进来?”
“旗里可以特事特办!八千万的项目,是你们几个牧民能拦得住的吗?”
那日苏骑马冲进人群。黑马嘶鸣,人群散开。
“王主任。”那日苏下马,声音冷得像冬天的石头,“我说过,这片草场,谁也不能动。”
王主任看见他,脸色更难看:“那日苏,你别不识抬举!旗里已经决定了,这片区域要整体开发。补偿款不会少你的,足够你在城里买套房,做点小生意!”
“我不要钱。”那日苏说,“我要草场完好无损。”
“你!”王主任气得手指发抖,“你这是阻碍地方经济发展!是自私!”
“自私?”那日苏笑了,笑得很冷,“我守着我阿爸阿妈长眠的地方,守着我长大的草原,这叫自私?那你们为了钱挖开土地,污染水源,惊走动物——这叫无私?”
王主任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身后一个年轻人站出来:“那日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今天一定要进去勘探,你敢拦,就是妨碍公务!”
“那就试试。”那日苏站到草场入口,伸开双臂,“从我身上踏过去。”
气氛瞬间紧张。几个工作人员想上前拉开那日苏,□□和几个赶来的牧民立刻挡在前面。双方推搡起来。
程今夏站在人群外,心脏狂跳。他想冲进去,但那日苏警告的眼神让他不敢动。
就在这时,王主任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脸色突然变得古怪。
“什么?……真的?……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看向程今夏,眼神复杂:“你是程今夏?那个写文章的博主?”
所有人都看过来。程今夏硬着头皮点头:“是。”
王主任冷笑一声:“行啊,本事不小。你那篇文章,被北京来的记者看到了,刚才打电话到旗里问情况。领导很生气。”
程今夏愣住了。他没想到那篇文章真的会引起注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开采?”王主任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现在领导说了,要‘妥善处理舆论’。意思就是,暂时搁置,但不会取消。”
他转身对那日苏说:“今天算了。但这事没完。那日苏,你好好想想,是拿钱走人,还是等我们走法律程序强制解除合同。”
说完,他带着人上车走了。挖掘机也熄了火,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牧民们围上来,七嘴八舌:
“北京记者?真的假的?”
“程先生,你那文章真有用!”
“但王主任说不会取消,只是暂时搁置……”
那日苏一直沉默。他走到被车轮碾过的那片草地,蹲下,轻轻把倒伏的草扶起来。但草根已经断了,扶起来又倒下。
程今夏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暂时赢了。”
“没有赢。”那日苏声音很轻,“他们只是换个方式。也许半夜来,也许从另一边来。只要他们想要,总能找到办法。”
他抓起一把土,土里混着破碎的草根:“你看,草根断了,就活不了了。人为什么不懂这个道理?”
程今夏看着他沾满泥土的手,看着他低垂的、颤抖的睫毛。这个总是坚毅的男人,此刻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脆弱。
他想握住那双手,想告诉他“我会帮你”,但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一篇文章能引起一时关注,但能改变资本的意志吗?能改变地方对GDP的渴望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他不想离开这个男人的身边。
“那日苏。”他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会站在你这边。”
那日苏抬起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血丝,有疲惫,还有一种程今夏看不懂的情绪——像挣扎,像犹豫,像堤坝即将决堤前的最后坚持。
“为什么?”他问,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认识才十天。”
程今夏张了张嘴。他想说因为正义,因为良心,因为看不惯强权欺压弱者。
但那些都不是全部。
真正的原因是——
“因为我在乎你。”他说出来了,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看到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那日苏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程今夏。
“你不应该。”他说,声音紧绷,“你不应该在乎。二十三天后你就走了,在乎只会让你痛苦。”
“已经在乎了。”程今夏也站起来,“痛苦就痛苦吧。”
那日苏转过身,眼神里有怒火:“程今夏!你清醒一点!你是游客,是过客!你就像……就像夏天的雨,下过就干了!草原还是草原,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就让我当一场雨!”程今夏也提高了声音,“至少我下过!至少草叶记得雨水的味道!至少你记得我来过!”
两人对视着,胸膛起伏。周围的牧民都安静了,□□想上前劝,被旁边人拉住。
风从草原上吹过,带着草籽和远处炊烟的味道。天空很蓝,云很白,世界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裂开了。
那日苏先移开目光。他走到马边,上马,调转方向。
“回去吧。”他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像冰层,底下是汹涌的暗流,“今天谢谢你。但以后……别来了。”
他策马离去,背影决绝。
程今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
心口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刺骨地疼。
□□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那日苏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在乎。”□□叹了口气,“他阿妈走后,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在乎,就不会失去。你让他重新在乎,他害怕。”
程今夏懂了。那日苏不是在拒绝他,是在保护自己——用推开的方式,保护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发颤。
□□看着他,眼神同情:“给他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你们都需要想清楚,这段……相遇,到底意味着什么。”
程今夏点头。他上马,慢慢往回走。
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草原无边无际,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渺小,这么无力。
但他不后悔。
至少他试过了。至少他说出来了。
至于结果……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