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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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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的灯光实在称不上明亮。
沈知砚刚站稳,眼睛便花了一瞬。
车地板略微黏腻,脚底踏上去会发出很轻微的“啧啧”声,像踩在刚被雨水打湿又风干的地面。扶手和座椅靠背上泛着旧日久用过的暗光,金属边缘被擦得发涩,塑料的地方则被磨出一圈一圈浅浅的纹。
她下意识先看司机。
前方有一块隔板,隔板上装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窗,只露出半截驾驶位。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人坐在那儿,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点下颌轮廓以及因灯光投射出的侧脸阴影。
看不清眼睛。
——很好,不能与司机对视,这点至少容易做到。
她目光滑过一旁。
司机后面的位置原本是售票员的位子,现在却空着。
不过再往后,靠近车门的位置,有一个身影坐得笔直。那人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制服,胸前别着一个斜斜的红色袖标,上面似乎写着“巡查”,字迹却被磨花了。
那人头微微垂着,看不出性别,只能看见一截苍白到近乎灰色的脖颈。
“不得与司机、售票员对视。”
沈知砚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如果“售票员”指的是那位巡查袖标,那么它已经在这儿了。
她很克制地把视线从那一侧挪开。
车厢里已经有不少人,多数低头沉默地坐着,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领带松了,袖口挽到手臂中间,手边放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在公司加班到最后才下班的中层。
再往后,有穿校服的少年,有抱着花束的女子,有穿着外卖服的骑手,还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孩子睡着了,脸贴在母亲肩上,嘴角还挂着一点口水,呼吸软绵绵的。
大多数人都往车窗外看。
窗外却是一片漆黑。
不是普通夜色那种黑,而是彻底的、没有任何光源的空白——就像车厢被开在一条黑洞里,玻璃外面什么都没有。
沈知砚压住胃里那点不适,沿着过道往后走。
她很快看见了熟人。
靠近车厢中部的一排座位上,林棉棉正缩在靠过道的位置,身体紧绷,一手抓着座椅的扶手,一手死死捏着自己的《租客手册》。
她身边靠窗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江屿留的。再往后两排,傅行舟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身边的靠窗座位上暂时没人。
顾铮则坐在他们斜后方,单人占了靠窗的位置,长腿略微伸出过道,整个人半仰着靠在椅背上,像是在打盹。
事实上,他的手指很微妙地抵着座位侧边的一节金属杆,指节极轻微地敲着——从节奏看,更像是在数什么。
“这边!”林棉棉一看见沈知砚,原本已经绷到快哭的眼睛立刻亮了一点,抬手冲她招。
她踌躇了一瞬。
——坐哪儿,是第一个选择。
傅行舟的位置离前后车门都不算远,视野相对好,是天然的观察点;林棉棉那边虽然热闹,但容易因为吵闹而引起注意。
她很快做了决定——先坐到傅行舟那一排。
眼下她更需要信息,而不是安全感。
“我先过去。”她对林棉棉点了点头,“你旁边还有江屿。”
林棉棉好像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低声“哦”了一声。
傅行舟看着她走过来,微微偏了偏腿,让出一点空间。
“看来你更信我。”他笑着说了一句。
“只是视野问题。”沈知砚也笑了一下,“你别多想。”
她说话时,注意到他左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敲着裤缝,节奏同样不快不慢。
那是一种习惯性动作——在等待某个关键节点时的放松伪装。
“也好。”他道,“方便一起讨论。”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那声关门比平常公交车要沉闷得多,仿佛不是两扇门合上,而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外面被隔绝。
车厢里响起一阵细微的电流声,紧接着,广播开了。
“——欢迎乘坐本次末班车。”
声音沙沙的,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女声,却又带着机械合成的冷硬感。
“本次末班车起点站为阈界公寓,终点站为……”
噪音盖过了那个地名。
“为了您的安全与生命财产不受损失,请各位乘客遵守车厢秩序,服从管理,切勿喧哗、奔跑、打闹、擅自开启车门。”
“现在,车辆即将启动。”
广播停了一瞬。
车厢开始缓慢向前滑动。
没有引擎轰鸣、没有明显的震动,只是灯光轻轻晃了一下,地面掠过的不知名黑暗似乎挤得更紧。
“像坐在一块滑行的石头上。”江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小,却还是被前面的人听见了。
“闭嘴。”顾铮没有回头,声音凉凉地飘过来,“你很想试试免死机会是不是。”
“我就是调节气氛——”
江屿话说到一半,突然咳了一声。
不是正常的清嗓,而是那种被人狠狠掐住喉咙的窒息感。
沈知砚侧头看过去,恰好看见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整个人弯了下去,眼睛因为缺氧微微突出。
林棉棉吓得“啊”了一声,刚要伸手去扶他,下一秒想起那条【不得主动与其他乘客肢体接触】,硬生生把手收了回来,手指在半空里抖了两下。
江屿挣扎了两三秒,脸涨得通红,像被无形的手拧住了喉结。
然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咳出一声极其难受的声音,整个人瘫倒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喘气。
“我——咳——靠——”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下意识就想接着说,结果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又立刻被掐住一样。
这次他学聪明了,立刻闭了嘴。
窒息感来得快,退得也快。
几息之后,他终于能正常呼吸。
“……”江屿摸了摸自己喉咙,表情复杂,“按住我的麦了是吧。”
“你在这辆车上,属于环境噪音。”顾铮淡淡评价,“噪音太大,会被系统自动消音。”
江屿翻了个白眼,努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棉棉小声问:“那我们、我们是不是不能说话?”
“规则只说不能大声喧哗。”傅行舟低声,“你们刚才大概超过了它认为的分贝上限。”
他说着看了江屿一眼,“所以,请用室内音。”
“明白了。”江屿乖巧地点头,声音控制得极低,“——就像自习室。”
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原来连鬼都有噪音标准。”
这次没有再被掐喉咙。
沈知砚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几秒,她本能地想伸手,却硬生生克制住了。
若这是系统对“喧哗”的惩罚,那至少说明——目前规则描述还是可信的。
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
许多人低着头,紧张地抠手指、抓包带,或时不时抬眼往车窗外看一眼,又飞快别开视线。
前排的外卖小哥背上的箱子在车厢晃动中轻微摇晃,他握着固定带的手指指节发白。
“……你看,他们长得都挺正常。”江屿压低声音说,“不像是那种一看就有问题的 NPC。”
“不正常的东西,很少写在脸上。”沈知砚说。
她的视线从那些人身上移开,落到车厢前部的一个小细节上——司机位置上方,一块电子屏闪着暗红色的字。
【首站:阈界公寓】
下面一行小字。
【下一站:北城路口】
数字旁边有一个缓慢移动的小白点,像老式的公交路线图。
“公共交通的形式是固定的。”傅行舟顺着她的视线说,“看站牌、看路线。一般来说,每一站都会有对应的事件,或者规则变更。”
“现在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广播。”
仿佛是被他点中了节奏,沈知砚刚抬起头,广播就响了。
“——乘客,点名。”
声音比刚才报站时更慢,也更冷。
“请以下乘客,确认是否在车上。”
车厢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线被悄无声息地绷紧了。
“——一号:周平。”
广播把名字咬得极清晰,尾音拖得很长。
车厢里一瞬间死寂。
没人出声,也没人应答。
那个白衬衫中年男人抬了一下头,目光在车厢里扫过,最后又低下去。
“二号:林真。”
广播再度响起。
还是没有人应。
沈知砚的手指微微收紧。
——任务纸上根本没有提到“点名”。
“如果没人应答,会怎么样?”林棉棉几乎把下唇咬破,声喘得极轻,“要不要装作没听见?”
傅行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也在观察。
“你们有没有注意,刚才被点到的两个名字,车上都有人有可能对号入座?”他低声,“一位中年男性,一位抱孩子的女人。”
“这很正常吧。”江屿说,“大数据时代,重名一大堆。”
“问题是——这辆车是从阈界公寓开出来的。”傅行舟道,“我们上车前,车上就已经有人。”
“你能确定,那个中年男人和抱孩子的女士,是人?”
沈知砚沉默。
车上的乘客,也许并不全是“同类”。
广播第三次响起。
“——三号:张哲。”
坐在车厢角落的一名青年猛地一震。
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扣在头上,脸埋在阴影里,一直保持着一种极度蜷缩的姿势,像是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广播叫出第三个名字时,他明显抖了一下。
然后,很缓慢地、像是用尽力气一般,抬起头。
“……我在。”青年嗓子干得发哑,“我在车上。”
他刚说完,整辆车仿佛轻轻一颤。
那种震动不像机械的,而像某种巨大生物咽下一口东西时,从腹部传来的轻轻抖动。
广播声音变得温柔了一点。
“第三位乘客已确认。”
“旅途愉快。”
灯光似乎亮了半度。
青年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要瘫回座位里。
“所以……”林棉棉小声,“点名的时候,回答是对的?”
“不一定。”沈知砚脱口而出。
她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快,但直觉在疯狂拉着她的袖子——这件事的危险不在“答不答”,而在“谁答”。
可是她暂时说不出更具体的推论。
“第四位乘客:……”
广播顿了一下。
像是在翻阅一本巨大的名单。
“——林棉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