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58、任明月

　　大学二年级的深秋，林晚夜认识了任明月。

　　严格来说，是“夜巡”认识了“月下独酌”。

　　那是一场打到膀胱局的排位赛，林晚夜的裴擒虎已经carry了全场，却架不住队友一个接一个掉点。最后只剩下她和那个叫“月下独酌”的法师，两人守着高地，硬是撑了十五分钟。

　　“清完这波兵线，我闪现开团，你跟上。”林晚夜在语音里说，声音里带着熬夜的沙哑。

　　“好。”男生的声音很干净，带点北方口音。

　　那波团战二打五，居然赢了。水晶爆炸前，月下独酌的诸葛亮用最后一点蓝放出大招，元气弹穿过三个残血敌人。

　　“牛逼。”林晚夜难得夸人。

　　“是你开团开得好。”男生说，“能加个好友吗？想学打野。”

　　林晚夜点了通过。后来她才知道，“月下独酌”真名叫任明月，和她同岁，在北方一所陆军指挥学院读大三。

　　他们的开始平平无奇——一个想学打野的菜鸟法师，一个无聊时愿意带人的野王。但渐渐地，每天晚上的双排成了习惯。任明月的技术确实很菜，玩个安琪拉都能空大，玩妲己总忘记二技能，但他的脾气好得惊人，被单杀十次还能笑着说：“对面这韩信真帅，我也想练。”

　　“你先把技能放准。”林晚夜总是不客气地说，手上却操纵着云中君飞遍全图给他报仇。

　　任明月的作息很规律，每晚十点军校熄灯后，他会躲在图书馆的角落，插着充电宝和林晚夜打游戏。他们的交流从游戏开始，慢慢蔓延到生活的缝隙里。

　　“今天战术考核，我地图作业拿了个优。”任明月说这话时，他的王昭君刚冻住对面三个人。

　　“我今天射击课，三十米靶全中十环。”林晚夜说，她的李白刷完野区，越塔收割了对面射手。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不同的轨道上奔向相似的远方——一个要成为军官，一个要成为警察。任明月说他毕业后想去边防，“我爷爷以前就是守边防的，我想接着守。”林晚夜说她还没想好具体方向，“但肯定要在一线。”

　　2018年冬天，任明月给林晚夜发了第一张照片。不是自拍，而是军校操场上的一轮月亮，圆得过分，悬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今晚查岗，抬头就看见了，觉得很像你的ID。”他在消息里说。

　　林晚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知道任明月是什么意思——夜巡，月下独酌。她没回照片，只是那天晚上打游戏时，特意选了露娜，那个台词里有“月光”的英雄。

　　他们的关系微妙地变化着。任明月开始记住林晚夜的习惯——她喜欢蓝开，讨厌队友蹭中线，打逆风局时会不说话。林晚夜也渐渐摸清了任明月的脾气，他压力大了会玩貂蝉，开心了会玩小乔，有心事时会一直玩弈星，那个能把棋盘铺满整个峡谷的英雄。

　　“你说，”任明月有一次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去了很远的边防，信号不好，打不了游戏怎么办？”

　　“那就写信。”林晚夜说得很快，快到自己都愣了一下。

　　耳机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好。我给你写，你破案累了就看。”

　　2019年春天，任明月说：“暑假我有二十天探亲假，我想去你的城市看看。”

　　林晚夜正趴在警校宿舍的上铺，窗外是北京的暮春，杨絮纷飞。她盯着那句话，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

　　“来看什么？”她回得很谨慎。

　　“看看你学校什么样，看看你常说的那家豆汁店多难喝，看看……”任明月停顿了一下，“看看你。”

　　他们开始计划见面。任明月买了七月二十号的火车票，硬卧，二十三个小时。林晚夜查好了那天的天气，预约了学校参观，甚至偷偷问了室友见网友该穿什么。

　　“你要网恋奔现啊？”室友震惊。

　　“不是。”林晚夜否认得很快，“就是朋友见面。”

　　但她在手机里新建了一个相册，名字叫“见面计划”，里面存了学校地图、餐厅推荐、还有从知乎收藏的“第一次见面注意事项”。

　　七月十五号晚上，他们打了最后一局游戏。任明月玩了他最不擅长的上官婉儿，居然飞起来了两次。

　　“进步了。”林晚夜说。

　　“临阵磨枪。”任明月笑，“总不能见面那天还坑你。”

　　游戏结束，任明月说：“等我到了，第一顿饭我请你吃好的。”

　　“学校食堂行吗？”

　　“行，你带我吃什么都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说定了。”

　　任明月的头像暗下去，林晚夜盯着手机屏幕，第一次有种很轻的期待，像羽毛搔过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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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八号，任明月没有上线。

　　林晚夜发了条消息：“？”

　　没有回复。

　　七月十九号，她开始有些不安。任明月从来没有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即使临时有任务，也会提前说一声。

　　她打他电话，关机。

　　七月二十号，本该是他上火车的日子。林晚夜从早上等到晚上，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

　　晚上十一点，她终于忍不住，给任明月的微信发了一条很长的话：“任明月，看到回电。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安全。”

　　发送失败。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林晚夜坐在宿舍上铺，窗外是北京的夏夜，闷热无风。她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三天后，她从军校的同学那里辗转得到了消息。

　　任明月死了。

　　不是任务，不是意外，是被害。

　　具体情况很模糊，只说是在校外被卷入一起冲突，为了保护一个被骚扰的女生，他被捅了三刀，没送到医院就没了。

　　凶手是个当地混混，当天晚上就抓到了。

　　林晚夜挂了电话，在宿舍坐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她打开游戏，点开任明月的账号——最后上线时间，七月十七号晚上十一点零三分。头像灰着，再也不会亮起。

　　她翻出他们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是任明月说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要见面，说定了要一起吃顿饭，说定了要写信。

　　林晚夜退出了游戏，卸载，然后把手机扔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没哭，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训练时格外拼命，擒拿对抗把同组男生摔出去七次，射击训练打空了五个弹匣。教官找她谈话，她说：“我没事，就是想练好点。”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想起那个声音，干净，带点北方口音，在耳机里说：“你开团开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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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后，林晚夜已经成了刑侦支队长，破过很多案子，见过很多死亡。她以为自己早就淡忘了那个从未谋面的人。

　　直到有一天，她带队侦破一起校园暴力引发的故意伤害案。嫌疑人是个二十岁的男生，因为口角捅死了同学。

　　审讯结束时，男生突然抬头说：“警察姐姐，我当时没想杀他，我就是脑子一热。”

　　林晚夜收拾资料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任明月。如果那个混混当时也是“脑子一热”，那任明月的死算什么？一个热血青年的无谓牺牲？一个还没来得及开始的爱情故事的仓促句点？

　　“脑子一热不是借口。”林晚夜说，声音很平静，“你的一热，毁了两个家庭。”

　　走出审讯室，年轻的民警小声问：“林队，你刚才眼神好吓人。”

　　林晚夜没回答。

　　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下载了王者荣耀。游戏已经更新到她完全不认识的版本，英雄、界面、装备全变了。

　　她输入那个很久没用的账号，密码试了三次才成功。

　　登录，好友列表空空如也。也是，这么多年了。

　　她点开搜索栏，输入“月下独酌”。

　　账号还在，头像没变，还是那个简笔画月亮。最后上线时间：2019年7月17日。

　　等级永远停在了30级。

　　林晚夜盯着那个灰色头像看了很久，然后关掉了游戏。

　　窗外月色很好，圆得像任明月当年发来的那张照片。她忽然想起他们唯一一次讨论彼此的ID。

　　任明月说：“我起这个名是因为喜欢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虽然我一个人打游戏，但想着也许屏幕对面也有人和我一样，就不觉得孤单了。”

　　林晚夜当时没告诉他，她起名“夜巡”只是因为警校夜间巡逻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但现在她忽然明白了——夜巡的人，本就是为了守护月光下的安宁。

　　任明月没等到的见面，没兑现的约定，没写完的信，都成了林晚夜心里一道很浅却永不会消失的痕。它不常疼，但总在某些时刻提醒她：这世上有些人，你差一点就能遇见；有些话，你差一点就能说出口；有些故事，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

　　而她的工作，就是让这样的“差一点”少一些，再少一些。

　　林晚夜关上手机，月光洒在办公桌上，照亮案头未写完的结案报告。她提起笔，继续工作。

　　夜还长，她要巡完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