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天》连绵晴空

7、不正常

　　民宿有其他人路过，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远去，走廊上挂着捕梦网，感应灯灭掉之后是暗红和昏黄的光线照在上面，羽毛像有了生命一样流动着。
　　许易生听见那两位人在楼梯口小声说着“他们是两个男人啊哈哈哈，真恶心。”“到门口了不让进了，故作清高，这种人啊……”
　　他似乎能听到那声微弱的笑声，许易生皱起了眉头，有些头痛，有什么东西焦躁不安起来。
　　走廊上铺着民族风的地毯，流苏接近墙面，歪七八扭的，并不整齐的排列。
　　许易生觉得如果在站在这里，走廊或许会变形歪曲，房间里才是安全的。
　　他想大叫，想摔上门让李溪滚，或者拉着他一起越过窗户从二楼跳下去，幻想越来越多，头痛欲裂。
　　是药的缘故，可能多吃了几片氟哌啶醇，许易生迷迷糊糊的想着。
　　“你怎么了？”李溪看出他的不对劲，问他。
　　许易生没说话，尽力控制着自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看向他，颤抖着唇哑声说“抱歉，你的任何忙，我都不想帮。”
　　许易生发现，只要望向李溪的脸，就能看见他和那个女生亲吻的模样，把那个女孩子堵在门后，关了灯一路吻到床上去。
　　觉得马上就承受不住了。
　　这回答似乎在李溪意料之中，他并没有感到吃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许易生的脸，许易生的面容看起来很痛苦，可他不知道原因。
　　许易生垂下眸，像是在压抑些什么，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冷汗，关上了门。
　　把李溪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同关到了门外。
　　一声低声的喉间挤出来的声音痛苦的嘶哑传来，李溪在门外一动不动，很明显的听到了这道声音。
　　许易生怎么了。
　　李溪站在1703门口一步也没挪开，往倾斜贴着门，在门口小声地问“许易生?”
　　下午，李溪自己开了车回的五家村，他打了村长村支书的电话是未接状态，和沈倩倩一起又去了趟村委会，保安依旧赶人，二楼门上依旧没有上锁，开这条缝。
　　有人！
　　李溪想硬闯越过门口的拉拦门时，保安拿起了电棒，沈倩倩捂着嘴巴惊恐地说“你这是威胁人！你这是故意伤害！”
　　保安笑了笑，摇了摇蒲扇，手里的电棒只需要用一根手指推动按钮就能通电“这里不允许无关人员参观，我只是在执行我保安的职责。”
　　“我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是从市里规划单位来的，并不是来参观的，是来办事的，做乡村改造对村子是好事，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李溪笑着说，主动地靠近那未开的电棒。
　　这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他这个小领导电个好歹出来，看看五家村是否担得起这个责任，如果他出事，就算单位不过问，沈女士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来的。
　　保安大爷往后站了站，他也怕误开了电棒，伤了李溪。
　　“你们要想进入，需要得到我们村干部的同意，任何一个都行，没有同意没有预约，别想硬闯，反正我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民。”大爷看他们没了硬闯的样子，坐了下来翻着书，抬眼说着。
　　“我们给你们这儿的村干部打了那么多电话，都给我拒接了，还口口声声要我们经过同意之后才能进，我看你们压根不想让我们来！！”沈倩倩气急了指着他说，李溪让她今天在酒店打了一天电话，这儿的人一个也没接。
　　沈大小姐没受过这种委屈。
　　一定有什么原因，要不然他们村也不敢冒着风险把他一个市里的人拦在外面。
　　保安斜着眼看她，嘴里很是不屑。
　　“对，就是不想让你们来，来了有啥用呢？不过是来搜刮油水的，让我们一起背，说得好听，改造，呵，一层层剥洋葱，到我们这了还改个屁，只能改一改厕所。你们别来了，我不会让你们进去的，还是那句话，要想进问领导同意不同意！”
　　沈倩倩被气的指着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她气性上头，把心里的话说一股脑了出来“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就是刁民！你们活该穷！连好坏都分不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呀！”
　　大爷停下动作，把书合上，眼神阴戾，他瞪着沈倩倩说“是，我们是刁民，但我们不是傻子啊我们不是冤大头啊！一次两次的，还要来多少次？”
　　“地震那年，说好的给的建房补助一家才两万块，不重建不修就没有，那时候我们人都挤在帐篷里，有时候是几户人家合住，哪里有平地扎在哪里。”
　　“一包泡面七个人分，你们在哪呢！”
　　王伟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狠厉的盯着沈倩倩，他最看不惯城里来的没礼貌的姑娘，不如村子里的姑娘能干，也不如村里的姑娘朴实善良。
　　“前些年的彩衣湖，说好的做成旅游项目，我们同意了，怎么开始盖楼了，炒的一平一万块，还把湖搞的又黑又臭！你们在哪？”
　　他伸出的食指定定的从沈倩倩脸上移到了李溪脸上。
　　“陈口坝大桥，说修路能带动经济，建好的第二年就摔死了我们村的好人，一分钱也没赔，还把他的儿子抓走关了一年多。”
　　“桥面全是豆腐渣，怎么能过人！水里的钢筋都没人捡走，就怕捞出来连钢都算不上！让人心寒！”
　　“你们又在哪？每次有所图的时候知道来了，来了永远没有好事，领导，我们是刁民，但我们不是冤大头。”
　　王伟严肃气愤的脸突然一愣，他面对着他们，看到村委会二楼有人下来了。
　　“那关我什么事，你说的项目我不了解也不是我经手的，您又何必为难我们……”李溪也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面色很白然后逐渐的回复血色，他反应快，回应了上去。
　　“呵。”王伟嗤笑一声，没理会李溪甩锅的话，开了门自己过去了，他们在村委会的大院里，王伟和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说着什么话。
　　估计是把沈倩倩说的刁民那段话汇报了过去。
　　李溪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村子，有这么多事。
　　他本来想的是，顺顺利利的和村里人通个气，改造这种事知会一声就行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拒绝，而且这么强硬态度的。
　　想必村委会永远没人的原因和王伟大差不差。
　　觉着这是“刮油水”“分好处”来的，可李溪仔仔细细的看了项目书，没问题的。
　　而且起草牵头的是市里多方部门商量过后拍板的。
　　保留原本建筑的基础上，从村庄道路到照明和给排水，污水管理，绿植都很细致的重新规划和改造，而且很合理很现代化，是件好事。
　　而且已经被竞标成功了。
　　沈倩倩的亲爸，沈业，由主公司往下的一家主做乡村改造的杭州诚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接手。
　　这也是沈倩倩跟过来的原因，她代表公司，了解民意，看一下现状。
　　院子里的两人走了过来。
　　以为穿着条纹短袖衬衫的戴眼镜的男人和王伟一起走了过来，他让王伟开了门。
　　“初次见面，领导您好，我是五家村的支书，韩若。”他推了推眼镜，陪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冲李溪伸出了手。
　　“您好，一直联系不上您，您看什么时候召开各组代表的会议，给我的工作表个态嘛。”李溪握住了他的手，礼貌的鞠躬，脸上也有了笑。
　　“这个，再晚一点说也不迟，您跟我来，我给您聊聊天。”韩若没和沈倩倩打招呼，自顾自的和李溪聊着天。
　　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让李溪一个人进。
　　门被拦上，沈倩倩委屈的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旁边的王伟冲着沈倩倩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坐到了小亭子里继续看书。
　　院子中央挂着高高的五星红旗。
　　韩立带着他来了一层的一间空间还算大点的屋子，里面是一张长桌和许多凳子，角落里放着两个书柜，上面的书多是初小学生读物。
　　“这里原本是我们村的小学，后来小学搬到后面了，于是这里就改成了村委会，那边的戏台子，还能用呢。”韩若指了指院子里半人高的水泥台子笑着说。
　　李溪点点头，恭维的应付了几句。
　　“等着，忘给你倒茶了。”韩若笑着出了门，端了满满一杯热水来，纸杯不隔热，给到李溪手里时，李溪只觉得烫。
　　大夏天接热水给他，是不欢迎么。
　　“我们这儿小地方，茶叶都背出去卖钱了，我们啊，是不舍得留一包给自己喝的，所以把热水叫做茶水，招待远客，您别介……”韩若看他盯着热水解释。
　　就连他们村干部也都是这样的，平时喝喝热水，挺好的，茶叶顶多留上品色不好的一袋，压箱底，逢年过节放两片喝上几回。
　　李溪陪着他，和他聊了很多很多，扯的天南地北都有。
　　李溪把带的文件复印件给了韩若，给他介绍着好处，再次提及什么时候能召开个会，给大家知会一声改造的项目。
　　韩若却不为所动，推了回去，笑着说“看我就不必了吧，您说的，既然都定下了，那就实行吧。”
　　李溪松了口气，看来这个韩若是个明白人。
　　“就看你们能不能落实到位了。”韩若依旧是笑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可李溪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韩若，韩若的意思是村长要和他们对着干了。
　　没必要吧。
　　李溪真觉得没必要，何必呢，闹到最后实行不下去，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吗？
　　“王伟跟我说，你说你是不知情的，可，领导，您来这谈项目搞合作，对我们村，一点都没有了解过吗？”
　　“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吗？”韩若笑着说。
　　韩若睁开了眼，接着说，他的眼睛是一单一双，眼底却没有笑意，反而是说不上来的固执和冷静。
　　“这没必要，闹到最后只有两种结果。”李溪说。
　　“要么是你们不配合推进不下去，项目黄了，同时自此以后就算有再多的，好事好政策，带你们玩的时候也得再三考虑考虑。”
　　“要么就是你们不配合也得配合，做出无谓的牺牲，最后项目还是要落实到位的。”李溪把杯子里的
　　韩若笑出声，他平静的说“那就试试看。”
　　“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进来吗？你看起来很年轻，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韩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李溪说。
　　李溪被韩若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他出来后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想问问五家村的事，刚提及彩衣湖和半个陈口坝大桥就被打断。
　　显然领导也不太愿意和他说这些，那他就算回了市里也不可能查到相关的档案。
　　又是地震一包泡面七人分，又是敲了地皮盖房子，又是死了人还抓走人家儿子的内幕，怎么着都要掩盖下。
　　如果说，李溪刚听到王伟的话还觉得半真半假不能全信，那么领导岔开话题的表现，让他猜到，这三件事可能是真的。
　　王伟说的很可能是真话。
　　正经路子走不通，他只能收集“当事人”零零散散的证词，还原事情真相。
　　既然如此，那么李溪只能想到一条路，找当地人问问。
　　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许易生。
　　大学时候的许易生满眼骄傲，和李溪并肩站在天桥，看着络绎不绝的车流，充满眷恋的说过“廊桥上的晚霞和晚风都美极了……那里是我的家乡。”
　　……
　　李溪一直小声地在门外喊着许易生的名字，屋内的低吼突然停止，脚步声，砰的一声开门。
　　许易生带着大大的笑，眼睛直愣愣盯着李溪。
　　看的人有点发毛。
　　“李溪，你怎么在这里！”许易生似乎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拉着李溪的手臂要让他进房间。
　　李溪看着上一秒拒绝他关上门，下一秒在房间里怒吼，突然的开了门脸上又带着笑。
　　十分不对劲了。
　　十分不正常。
　　许易生还是把他拉进了房间，半个身子霸道的压在他身上，尽力的把李溪抵在门后，李溪的背撞上木门，发出一声磕撞声。
　　李溪低头看许易生，许易生的表情很奇怪，睫毛垂着，很长很密，脸颊上的肉不多也不少但从李溪的角度上，鼓鼓的，很可爱。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看到许易生的嘴巴委屈的抿成了一条线，下巴皱在一起，看起来要哭的样子。
　　可他上一秒还在笑啊。
　　许易生伸手把灯关了，把头紧紧埋靠在李溪的胸膛。
　　黑暗里，李溪听到他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泣，呜咽，眼泪滴落，崩溃的大哭，咬着牙却漏出来的几个音。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的肋骨挤压着李溪的身体，他的泪水渗透了李溪的短袖。
　　太不正常了。李溪怀疑他喝醉了，但是许易生身上并没有酒味。
　　他从来没有见过许易生这样，反复无常的，不正常，及其不稳定几乎可以说是疯了的时候。
　　或许是鬼上身了，可李溪不相信鬼神。
　　李溪想着许易生这样的原因。
　　突然的，领口被拽住往下扯，李溪被迫低头，许易生带着满脸的泪贴了上来。
　　咸湿的唇覆了上来，温热又小心的颤抖着，李溪睁大了眼，他想看清许易生的脸，但低头只能看清他的发在黑暗里像这里的山，比夜还要黑。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脸上的点点泪光，惹人心怜，窗外的灯光反射到门上，再给到许易生脸上的一点光。
　　许易生吻了半分钟，小心翼翼牵着李溪的手，把他带到了床上，要脱他的衣服。
　　知道许易生大概不清醒，和疯了一样，就假装做了动作实际上衣服还好好的，哄着他说“好了好了。”
　　许易生想爬到他身上，却迟钝的停了动作，想想到了什么。黑暗里，他声音有种莫名的委屈“昨天晚上，你和她就是这样之后，才来找的我对吧？”
　　李溪反应过来他说的“她”应该是沈倩倩，轻轻的摸着他的发，说。“许易生，我没有女朋友。”
　　“我在等你呢，前男友。”
　　“说你爱我，我们就和好行不行。”李溪摸到了裤子里的手机，按了手机一键勿扰的按键，他设置的录音后说起。
　　许易生的声音闷闷的，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趁着屋外的光亮，李溪看到他流着泪说。
　　“我恨死你了。”
　　李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住，然后被捏碎，碎成一块块的，被什么东西踩过碾过，直到化为一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