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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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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区的混乱与对峙还在继续。
家庭医生和急救车几乎在直播中断的同时就接到了顾言的紧急呼叫,正呼啸着朝赛道赶来。但萧何却像是根本没听见远处的警笛声,也看不见朋友们焦灼万分的脸色。
他就那么靠在自己那辆前轮磨损严重、车身带着惊心擦痕的紫色SVJ车门上,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自己用有些发颤的手操控着轮椅,退开几步,停在了赛道边缘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
夕阳已经沉到了山脊之下,天际只残留着一抹暗红的余烬,将整个赛道和远处连绵的山峦染上一种悲壮而苍凉的色调。山风开始变得凛冽,吹动他汗湿后贴在额角的碎发和束在脑后的长发。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背对着所有人,面朝着那条刚刚差点吞噬他生命的“死亡弯道”。那条蜿蜒险峻的赛道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匍匐的巨蟒,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狂妄。
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了几声才点燃,火苗在风中摇曳,映亮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呛入肺腑,引发了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像是故意跟自己的身体作对,又狠狠吸了几口,直到烟雾从鼻腔和唇间缓缓逸出,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秦烈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上前,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有些变调:“萧何!救护车马上到了!你必须去医院检查!刚才那一下撞击和G力……”
“不去。”萧何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他甚至没有回头。
“你他妈……”秦烈拳头攥紧,青筋暴起。
沈确也走过来,语气比他冷静,但同样强硬:“何儿,这不是开玩笑。你的脊柱、内脏都可能受到冲击,必须做全面检查。刚才有多危险你自己清楚。”
“清楚。”萧何终于侧过头,瞥了他们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所以呢?检查出来骨头裂了?内脏出血?然后呢?躺回床上?打更多的针?吃更多的药?”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那又怎么样?”顾言也走了过来,声音带着恳切和疲惫,“何儿,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能这么糟蹋……”
“糟蹋?”萧何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一开始很轻,带着咳喘后的嘶哑,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糟蹋……哈哈哈哈……”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笑得又呛咳起来,眼泪都快要笑出来(或许真的有泪),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般的大笑惊住了,僵在原地。
萧何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但嘴角那抹疯狂又悲凉的弧度依旧挂着。他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后看向他的朋友们,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混合着极致的兴奋、未散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你们知道吗……”他声音带着笑后的喘息,“刚才……车飞出去那一刻……我感觉……我他妈又活过来了。”
他吸了口烟,继续说,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不是坐在轮椅上等死的那个萧何……是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觉得全世界都该给老子让路的萧何……”
“那感觉……真他妈好。”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极致刺激与濒死体验。
然后,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所以,去医院?去干嘛?告诉医生我又差点把自己玩死,然后让他再给我开一堆让我昏昏欲睡、让我连疼都感觉不到的药?让我继续像个精致的废物一样被供着?”
“我不去。”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老子今天赢了。赢了钱,赢了你们,也赢了……那破弯道。”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扭曲,“至于身体……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那个未尽之意——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或者活得这么憋屈,不如在还能掌控的时候,痛痛快快地“活”几次。
“萧何!”林薇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哭腔,“你别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
赵霓也红着眼睛:“何儿,算我求你了,去医院看看吧……刚才真的吓死我们了……”
萧何看着她们,脸上的疯狂和尖锐似乎收敛了一点点,但那种骨子里的倔强和厌世没有丝毫改变。他弹了弹烟灰,语气放缓了些,却依然固执:“我没事。至少现在没事。疼我知道,晕我也知道。死不了。”
他操控轮椅,转向顾言:“顾言,车让人拖走修。赌注,”他看了一眼秦烈和沈确,“记得打我账上。一分不能少。”
然后,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操控着轮椅,朝着停车场出口的方向缓缓滑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挺直得如同山崖上的孤松,带着一种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决绝。
晚风拂动他束起的长发和宽大的赛车服外套,烟雾在他身后袅袅散开。
秦烈想追上去,被沈确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让他自己待会儿吧。”沈确声音低沉,“他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强行带他去医院,只会激化矛盾。”
顾言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拖车和安抚赶来的医疗人员。
周慕和楚风沉默地看着萧何渐行渐远的背影。
赵霓和林薇互相依偎着,泪水无声滑落。
他们赢了比赛,却仿佛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夜幕彻底降临,山间的气温骤降。赛道上的灯光次第亮起,却照不亮那个独自离去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年轻身影。
萧何没有回市区,也没有去任何朋友那里。他让司机(顾言安排的,一直等在场外)把他送到了南城江边一处僻静的观景平台。
轮椅停在栏杆边,下面是深沉流淌的江水和对岸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江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长发飞扬。
他手里的烟一支接一支,没有停过。脸色在江边灯光的映照下,白得像鬼,眼底却烧着两簇幽暗的火。
身体的疼痛开始清晰起来,是那种剧烈撞击和过度消耗后的钝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清晰的、属于“活着”的痛感。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赛车失控、前轮悬空、然后被他强行“拽”回来的那个瞬间。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战栗,那种完全掌控局面(哪怕是极度危险的局面)的巅峰体验,那种肾上腺素狂飙带来的极致快感……
比起日复一日在轮椅上感受身体机能缓慢流逝的绝望,比起在疼痛和药物中麻木度日的虚无,刚才那濒死又重生的几分钟,才是他真正渴望的“活着”。
他大笑,是因为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是因为对自己这具破败身体和荒谬命运的极致嘲讽。
不去医院,是因为他厌倦了成为被检查、被分析、被治疗的“病例”。在那里,他是弱者,是需要被怜悯和拯救的对象。
而在赛道上,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他依然是强者,是主宰,是可以与死神掰手腕的疯子。
“呵……”他低笑一声,将燃尽的烟蒂弹入江中,看着那一点红光被黑暗的江水瞬间吞没。
然后,他拿出手机,无视了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点开了和萧酒的聊天窗口。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只发了三个字:
**【萧何】:还活着。**
发送。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安抚。
他知道萧酒一定看到了直播,或者至少听到了风声。以那小孩的性格,现在肯定急疯了。
但他不想解释,也懒得安抚。
就这样吧。
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疼痛、恐惧、疯狂、以及对生命既热爱又憎恶的复杂心情……他自己承受就好。
江风凛冽,夜色深沉。
萧何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无边的黑暗和闪烁的灯火,如同一尊被遗弃在时光缝隙中的、美丽而残缺的神祇,独自咀嚼着属于他的、无人能懂的孤独与骄傲。
而城市的另一头,收到那三个字的萧酒,紧紧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三个字,眼泪终于决堤。他知道,哥哥又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而他除了看着,递上一杯温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和被隔阂在外的痛苦,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让人窒息。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