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16、滑铁卢的黎明

　　泡面箱彻底空了。最后一个塑料袋被我揉成一团，丢进墙角，轻轻落在其他同类上。屋里只剩下半罐黑咖啡粉，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了所有调料包气味的沉底气息。窗户关着，但湿冷无孔不入，穿透旧毛衣，让我在并不算低的室温里打了个寒噤。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视线落在手腕上——97.7%的锚点数字稳定地亮着，像个沉默的房东，提醒我该交下一期“房租”了。

　　就在胃里空落落的灼烧感开始明确起来时，印记的灼热如期而至。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被标注为“战略物资加急”。客户一栏简洁地写着：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于滑铁卢前线。

　　商品列表更简洁：超浓缩、高咖啡因含量的黑咖啡粉，最大包装，五磅。另附：防水火柴一盒，便携金属咖啡壶一只。

　　配送地址是比利时境内，一片代号为“拉艾圣”的农庄以南的临时指挥所，要求将物品放在指挥帐外左侧的弹药箱旁。

　　备注只有一行，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强行压抑的焦躁与疲惫：要最苦最提神的，现在就要。速至。

　　附加条款则冰冷地提醒，该时空节点处于高度不稳定战役前夕，时空扰动需严格控制在最低阈值，严禁任何形式的观测或交互。

　　拿破仑。滑铁卢。战前。要咖啡。

　　我怔了一下，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矮小精悍的身影，在昏暗的煤油灯或烛火下，面对摊开的作战地图，眉头紧锁，眼眶深陷，需要最猛烈的苦味来驱散疲惫、维持那超越常人的精神专注。历史洪流的关键时刻，有时竟系于这样细微的物资之上。

　　我站起身，旧毛衣摩擦着皮肤，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从床底拖出保温箱，箱体表面的划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清晰。系统提供的咖啡粉装在简陋但厚实的麻布袋里，深褐色，颗粒粗粝，散发着一股霸道纯粹的焦苦香气，几乎没有任何酸味或花果调——纯粹为了刺激神经而存在。防水火柴用油纸包好，金属咖啡壶则是军队制式的简洁款式，壶身甚至有几处不起眼的凹痕，像是历经战火。

　　准备妥当，我深吸一口气。出租屋里残留的泡面味和霉味，瞬间被传送带来的眩晕感取代。

　　落脚点是一片潮湿泥泞的田野边缘。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泥土、马匹、湿羊毛军装，以及隐隐的火药气味。远处有零星篝火闪烁，映出更多沉默的、席地而坐或依靠着背包打盹的士兵轮廓，像一片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剪影。更远的地方，漆黑的天际线下，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车轮吱嘎声和压低的命令声，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压抑笼罩着四野。

　　按照导航，我很快找到了那座比周围帐篷略大、门口有卫兵肃立的指挥帐。卫兵抱着步枪，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帐内透出微弱的光，依稀可见一个来回踱步的身影，步伐急促而沉重。我将沉重的咖啡粉袋、火柴和咖啡壶，轻轻放在帐外左侧那几个摞在一起的木质弹药箱旁。放下时，金属壶身与木箱边缘发出极轻微的“叩”的一声。

　　帐内踱步的身影骤然停住。

　　我立刻屏息凝神，将身体隐入更深的阴影。帐帘未被掀开，但能感觉到里面的人似乎在侧耳倾听。静默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只有远处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然后，我听到帐内传来一声极低、极沉浊的咳嗽，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踱步声再次响起，但似乎放缓了一些，朝着帐帘的方向。

　　我没有等待。任务物品已送达指定位置，多停留一秒，便多一分被察觉或卷入不可测风险的可能。我悄无声息地启动返程，将那片冰冷、泥泞、充满紧张期待的战场黎明抛在身后。

　　回到出租屋，熟悉的湿冷空气包裹上来，却让我感到一种异样的松弛。结算信息在脑海中浮现：积分入账，文化契合度评价尚可，扰动量极低，锚点稳定性象征性地增加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屋子里很安静。我走到窗边，外面仍是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光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我拿起桌上那半罐黑咖啡粉，打开，舀了一小勺直接倒进嘴里。粗糙的颗粒黏在口腔上颚，极度的苦涩瞬间炸开，顺着唾液蔓延，霸道地冲刷着味蕾，甚至带来一丝麻木感。远不如系统给拿破仑准备的那份“战略物资”凶猛，但足以让我精神一振，驱散了胃里的空虚和大脑的昏沉。

　　我就着嘴里残留的苦涩，烧了一壶开水。没有面，也没有其他食物。我静静地看着水壶冒出白汽，听着它从呜咽到沸腾。

　　也许，在某个平行时空的滑铁卢黎明，那位皇帝也用热水冲开了那包粗糙的咖啡粉，喝下了一大口足以灼伤喉咙的黑色液体。然后，他深吸一口潮湿寒冷的空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地图和即将破晓的天空，准备迎接他命运中最后的战役。

　　而我，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喝光了壶里最后一点热水，冲刷掉嘴里的苦味。

　　然后关掉灯，在一片黑暗和逐渐消散的咖啡余苦中，躺回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等待下一个订单，或者，仅仅是等待饥饿再次将我唤醒。

　　锚点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稳定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