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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二十六章 自此风华掩(一) ...


  •   乾阳宫。
      早朝一个多时辰前便该散了,太平盛世,无战无灾,乾阳宫大殿的大门却到此时还未开启,里头在议什么自不必猜。
      我盯着那紧闭的六扇檀色大门,没有半点表情。
      里面的那一群人,在这样的日子,竟都不肯放过他。

      十月二十,景熠的生辰。沈霖送行北蒙返京的前一日,我特意选了这一天。
      欣然立在乾阳门和乾阳宫大殿之间的大片空阔中央,钗环精致,妆容剔透,一袭绛紫蜀绣华贵雍容。
      当那檀色大门终于沉重无声的缓缓开启,各品阶服色官员鱼贯而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我。以一个稍显逾制的色彩,站在一个明显逾制的位置。
      那许多人是顿了一顿的,一瞬间的静寂,随后便有着低微的嘈杂荡漾开来。
      我看着,唇边略弯。
      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建宣十二年立后的那日,这些人匍匐在高阶下,安静虔诚。那时候的他们,甚至没有胆量抬头看一看我。
      此时的我,一眼便可扫遍全局。
      一些人垂首,一些人偷望,也有一些无所顾忌的直直盯向我,我毫不闪躲,淡淡的由他们看。
      有风适时掠过,我比任何人都稳。

      当年景熠决定亲征的时候,他手上实握的权力尚不足朝野半数,于是有着那一片的呼号跪谏,拦在我如今站立的位置,誓死相阻。
      那时的他,在政元殿里闭门三日置之,到底可以丢下严旨穿行而出。尽管在乾阳宫门外还有一个我,符合大多数人心愿的一起来试图拦截,却是以足够激荡的方式推了所有人一把。
      如今那些沉疴老臣早不见踪迹,新旧递嬗,天地澄明。眼前的,已是景熠的朝堂。
      然而偏偏是这个朝堂,莫说严旨禁令闭门不出,甚至都不容许景熠将众人拆分一一拖入政元殿。
      就一直在这堂皇大殿之上,一个数百年来极具庄严不可妄言妄为的地方,将那个天下之主禁锢在祖宗基业天下苍生的重压下,问他要一个答案。
      景棠奏请回京的折子被压了十日无批,早朝散得一天比一天晚,数月僵局。
      那个倾世耀眼的帝王赢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天下之争,如今却因着一个无法苛责的讨伐,被自己人堵入了死角,何等悲怆。
      而那个无法苛责的讨伐对象,便是我。

      场面有着一时的僵持。
      我是皇后,按理身份高过他们所有人。但这毕竟不是中秋宴,我出现在一个完全不合宜的地点,礼数之说,便无定数。甚至那群人中有几个跳出来指责我的僭越,也不算过分。
      很快,对面有人做了决定。最前面几个深色官服的朝臣互望一眼,心照不宣的冲着我垂眼躬身,并无声响,随后迈步离开。
      一个在守礼和失敬之间尚算折中的态度,算是在这样一个原本应当罢朝的日子,给那个已经慢慢踱到大殿门口的帝王一个面子。
      朝臣三三两两的从我身边经过,有的扬长,有的谨慎。
      我已经全然不看,就只将眼睛盯在那抹明黄身影上。
      他自然早知道我在外面,就如我知道他会到殿前来接我一般。立在大殿硕大的门边,有明媚暖阳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罩了一层光晕,微微发着光,犹如神祗。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尽了,我才到他跟前,仰头对上他的墨色深瞳,如两年前一般的,笑容微绽,轻启唇齿:“皇上万福。”
      他淡笑着,如昔配合着朝我伸手:“皇后有礼。”

      被景熠牵着慢慢的从乾阳宫大殿倘然穿越。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踏入过的地方。我环视着,望那宽阔殿阁,高耸金柱,和那九级台阶之上的孤独王座——这硕大宫殿内唯一的坐榻。
      没人的时候,这地方俯仰皆空旷得令人生畏。
      扯了扯他的手,我问:“除了朝臣,还有什么人可以进这大殿?”
      “宗亲、使臣、科举殿试、地方民愿觐见……”他随口细数给我,“偶尔也会钦点或钦审。”
      “钦审?”我有点惊讶,“那得是什么级别的案子,容成耀都没钦审吧。”
      “嗯,所以历朝历代,能进大殿的钦犯凤毛麟角,已经不是以生死论,基本都会全族无存——”他顿一顿,并未回头,“只除了一个。”
      景熠走在我身前半步,少顷忽然侧身睨我,抓到了我的无声偷笑。

      到文和殿更衣,蔡安见状早已不再伸手,恭敬的避到门外。
      即便身边已没了人,我们也如每日一般没有说起外面的这场困境和僵局,他甚至没有开口问起我今日的异举,只安静的由得我把弄。
      为他换好一件白色常服,伸手去取衿带时,犹豫一下,没有拿他白衣常配的暗金,而是选了条与我衣着同色的绛紫,仔细系好。
      紫色尊贵还在明黄之上,帝王专属,非祭天盛典,我穿都是逾制,亏得方才那些臣子没有抓着来挞伐。想及此,又不觉莞尔。
      他见状也含了笑,问:“好些了吗?”
      我点头。

      身体颓势已现,自从洛虹山庄回来,许是大动了气力的缘故,我本见好的身子又有些反复,入夜无人护着根本睡不下,怕他担心却也瞒不住,只得顺从的被他禁在坤仪宫里休养。
      这么多日,他日间从未出现,却是夜夜来陪着我睡,直至清晨离开。
      对于这些,我没有再试图劝阻。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静了片刻,我开口问他:“今日,你有空吗?”
      帝王寿辰,他不大可能有空,却也是最理所应当有空的日子。
      “嗯?”
      “我想去倾城看看。”
      轻声把话说完,如预料的一时未有回应,我也不抬头,过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好。”

      建宣十三年夏,百年倾城一朝覆灭。
      在那一场火光冲天中,伴随着我长大,承载了我十几年信仰与梦想的地方化为残烬。一年多以来,每每想起,俱是彻骨遗恨。
      即使金陵已再起一座逆水,唐桀阑珊都能释怀不计从前,我却始终无法原谅。
      当深切的爱和怨重叠在一人身上,让我忍不住心生逃匿。
      从金陵回京的时候曾路过了倾城,我只远远的望了一眼,对于那个已是有驻兵把守的禁地,甚至没有勇气跟景熠提起要去看一看。

      如今再来,终是略略惊讶。
      这里面屋舍院落竟已恢复大半,忍不住歪头看他。
      他淡淡的别开眼:“修了一年,总算略有了原来的样子。”
      想是景熠提前的安排,倾城内外都没有半个守卫,环视着这片空无一人的静谧,我终是摇摇头:“却到底不再是原来的那座城了。”
      景熠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握了我的手。
      执手轻踱,我们慢慢的从大门口往里走。
      仿佛当他不知道一般,我一个个院落的指过去给他细数:“逆水在后面,前边这一片都是迎风阁。这边是雷英堂,堂主宋霄见谁都笑得很爽朗,岳泽堂的温嵘是个急性子,荣峻堂主韩枫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烁金堂的顾绵绵不用说了,她喜欢宫怀鸣,整天缠着我试毒……”

      一直走到最深处,手指划过那个小院子的方向,我愣了一瞬才道:“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初见面,景熠的剑在我喉间,我永远记得那个明媚璀璨的少年,那个淡而清亮的声音。
      迈步进来,景熠朝前面走了一小段,转过身看我:“是这里。”
      我跟了几步,在距他四尺左右停下来,说:“第一次见面,你就站在那,拿一柄剑指着我——”
      “你站在那里就可以了。”他紧跟着把这句说出来,我愣一愣,很快笑得灿烂。
      他竟还记得。
      瞄一眼他手中的擎光,我吸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景熠,我们过过手吧。”
      相识十二年,细想起来,除去极少的几次三五招便作罢的近身交错,我和景熠从未正经过手。他学武的时候,都是沈霖陪他喂招,后来我在他身边,根本不敢提这种要求,再后来,也便没了机会。
      景熠望着我顿了顿,提剑向我抱拳:“景熠。”
      这是江湖过手的方式。
      我笑,暗夜滑入手中挽剑亮出,同样冲他抱拳:“倾城逆水,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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