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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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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老夫人的默许下,三姑娘梓园门上的锁在落了几个月之后重新打开了。这件事表面上似乎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三姑娘还是如从前一样,与其他几位姑娘一起,每日在顾老夫人面前承欢。只是,她的话更加少了,着实安静了一阵子。
顾老夫人也因今年添丁加口,喜事盈门,与一众儿孙们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大年初一清晨,顾老夫人起得比往常更早了些,云雀便招人进来服侍梳洗,自己将昨夜备下的几身新衣裳逐一铺在床前脚踏上,请老夫人拣选。
顾老夫人将手巾递给身边的丫头,对云雀笑道:“今日给你一个彩头罢,你瞧着哪件好,我便穿哪件。若是让人赞了,便赏你今夜家去团年,如何?”
云雀喜道:“这是老夫人真心疼奴婢了。老夫人福寿绵长,自然穿哪一件都是好的。”话虽这么说,她到底还是用心拣了一件琥珀色云纹对襟袄裙,外罩一件赤色镶毛比甲,配一条金丝暗底镶翡翠的抹额,又挑了一串碧玺手珠,一个绿萤石戒子与一块暖玉扳指,富贵喜庆,颇合年节穿戴。
顾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哈哈笑道:“罢了,难为你的心思。也不用等到夜里了,一会儿我跟溪哥儿家的说一声,你午饭后便回去罢。陪着我累了一年,去瞧瞧你爹娘兄弟。明日午时之前回来即可。”
云雀心内感激,忙叩头道:“奴婢多谢老夫人。”
顾老夫人见她高兴,自己也很是喜欢,便由着她替自己穿衣簪戴。才收拾妥当了,便有众人笑着掀帘入内:“咱们来讨老夫人的压岁锞子喽!”却是安氏带着顾灵儿、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并沈氏抱着煜哥儿一齐来到了老夫人房里。
众人一股脑围上来缠着老夫人,要银锞子沾福气,把顾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赶忙催云雀去取。不一会儿,云雀手里拎着一个万字福袋回来,却不急着给,只抿嘴笑道:“两位奶奶,几位姑娘、姐儿、哥儿,求老夫人赏押岁锞子可以,可是咱们福州传统,得要给老夫人磕头才能得。诸位谁先来?”
顾老夫人乐道:“还是我的好丫头!知道替我守着,不能白便宜了他们。”
众人哪还不知云雀心意,都十分配合,抢着上前磕头,屋里气氛一时欢跃起来,将顾老夫人哄得十分高兴。一时散尽了锞子,说笑一阵,一群女孩儿又说要去闹大夫人梁氏,便相携着告辞。顾老夫人又嘱咐一会儿回来用饭,方才放她们离开。
房里只剩安氏并沈氏二人,顾老夫人让奶娘将顾灵儿与煜哥儿都抱出去玩,方才让云雀抱出一个黑漆匣子来,对两个孙媳妇道:“溪哥儿家的,这一年里头,你最辛劳,家中上下都要你打点,溪哥儿又经历了那么一遭,我知道你的苦处,好在都过去了。”拍了拍安氏的手,又对沈氏道,“清哥儿是我第一个孙子,我最疼他。你也是个好孩子,进了我家门,也是缘分。只怪我清哥儿没福气。”沈氏眼圈一红,想起正在年节里,又忙遮掩了。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将那黑漆匣子放在膝盖上打开,匣子里是两封红包并一些契纸。安氏与沈氏对望一眼,打算说什么,被顾老夫人阻止了:“你们两个不要说话,听我说。”她取出两封红包,分别交到二人手里,“你们一个劳苦功高,一个寡妇失业,平日里对我也都很孝顺,这个算是我给你二人的‘压岁钱’,都拿着。”
安氏与沈氏两人都感动道:“老夫人平常对我二人已是多加关照,年下应是晚辈们孝敬,怎能让长辈再破费,孙媳妇们万不敢收。”
顾老夫人佯怒道:“怎么,还怕我老婆子的钱脏了你们手不成?拿着,也不都是给你们的,里头还有一份是给煜哥儿和大姐儿的,你们当娘的替他们收着。”硬是将红包塞在她二人手里,安氏等无法,只得感恩谢赏。
顾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匣子里取出两张地契,交给沈氏:“这是我嫁妆里头的两个小庄子,每年也能有些产出,不多,算是个玩意儿,闲了带着煜哥儿出去转转,别成天闷在屋子里头。虽说守寡,却也不能失了心气儿。”
又取出两张房契,交给安氏:“这是两个独立的三进院子,与咱们家隔了两条街。”满含深意地看着她道,“二丫头与四丫头都有她们各自亲娘照管,亏不了她们。这两处我原是打算留给三丫头的,但她如今行事很不得我心,你院子里又添了人口,我便把房契交给你,如何处置都由你去,我再不管了。”
安氏心中一动,与沈氏又一齐谢了赏。
顾老夫人笑道:“好了,我这里可再没有好东西给你们了。还要留些给几个姑娘当嫁妆,剩余的就等我西去之后你们再分罢。”又道,“时辰差不多了,去请姑娘们过来用饭。外头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氏忙道:“方才夫君打发人来说,已和二爷亲自将祠堂打扫完毕,祭祀用的三牲六畜、纸钱香烛等俱已备妥。就等着老夫人请牌位了。”
顾老夫人点头叹了一声,又看着安氏道:“依祖宗规矩,我顾家媳妇要有子嗣后方可入祠堂上宗谱,今日便也替你把这件事办了罢。”
安氏回想起这些年在子嗣上的苦,也不由心中颇多酸楚,百感交集,忙恭身应了。
这时,玉桂进来笑道:“禀老夫人,大夫人打发丫头过来说,因夫人年下手头紧,几位姑娘嫌弃赏赐的银锞子小,闹着定要在那里用过饭再来呢。”
顾老夫人击掌乐道:“瞧瞧,这是跟我哭穷来了。溪哥儿家的,快给你夫人送两吊钱去,免得连碗稀饭都端不出来招待,在姑娘们跟前失了脸面。”
安氏凑趣道:“送钱不难,只是请老夫人示下,这一项开销是走公中呢还是老夫人自掏私房呢?老夫人说明白了,孙媳妇好去办。”
顾老夫人笑骂道:“看把你婆媳俩鸡贼的,才得了我的好处,就这般藏着掖着,赶明儿我去你炕头地下摸索摸索,只怕也就凑够这两吊了。”沈氏在一旁听得乐不可支。
安氏假意惊慌道:“坏了坏了,怎么我钱匣子藏在炕头里的事竟被老夫人知道了,定是哪个丫头偷摸儿告诉的,我得赶紧回去换个地界儿藏去。”说着抬起屁股就走,把顾老夫人在身后笑得打跌。
出了顾老夫人院子,安氏便放慢了脚步,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又快步离开。
巳时正,顾氏祠堂内,顾老夫人面对着列祖列宗,手执龙杖高居堂首。身后左侧,自大老爷顾杞始,排列着顾氏两房男性子孙;大夫人梁氏则带领着顾家有子息的媳妇们恭谨立在右方。人虽众多,祠堂里却静悄悄不闻一声。
顾杞因是长房长子,在顾老夫人请出祖宗牌位后,便焚香祷告,侧立于旁,开始念诵祭文。
微弱的阳光自敞开的黑漆木门外涌入,落在祠堂的青石地面上。祠堂里光线很暗,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味道。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安氏此刻愉悦的心境。嫁入顾家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一回进顾氏宗祠。
耐心听完顾杞长篇大论的祭文,又跟着磕了不知道几个头,才听到顾老夫人对着祖宗牌位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眼看着“顾安氏”几个字被顾老夫人郑重地添加在族谱中,那一颗悬了好久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盼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所盼所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诚然,自己的夙愿,借助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自己未必就不能生,只不过顾灵儿让这一切提前了。但祖宗规矩就是祖宗规矩,妾室就是生多少个,也比不得嫡妻“抢”来的这一个有用!这个孩子,也正是顾老夫人对自己为顾府所付出的辛劳的一种奖赏,一种肯定!
安氏微微地抬高了下巴,一个小院子换来族谱上的一个名字,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