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说再见》依晓菲

6、魂归来兮

　　题记：爱与背叛是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还是两道相互交织的交叉线？

　　“叮咚，叮咚”，当途迷把筷子和饭菜摆上供桌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现在是秋分后的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了，在没有开灯的房子里，面对亡夫挂着黑纱的遗像，这突兀的门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让她觉得格外地阴深。
　　今天是头七，死者回魂的日子，这一天死者的家人必须为其准备一顿晚饭，然后回避或睡觉，以免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令他记挂，影响投胎转世。应海死后，公司立即指派他人坐上了他项目总监的位置。人走茶凉，丧礼那天，公司例行公事派了几个人来吊喧一下，顺便和她谈了一下有关怃恤金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导扰她。这个时候会是谁呢？自从应海事业上有了成就，两人物质生活有了保障后，途迷就从原来的公司辞掉了前台助理一职，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随着职位的攀升，应海变得越来越忙，经常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晚上出去应酬，回到家也是民酊大醉。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几乎没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有好几次途迷都想开口和应海说点什么，但一想到电视剧里宅在家里做主妇的妻子每回和丈夫聊天，丈夫都会不耐烦地说：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聊了。她现在和社会脱轨了这么久，对应海生意上的事情又不了解。指不定说多错多，还不如就这样沉默着，至少不会犯什么差错。唯一让途迷感到欣慰的是，应海除了每个月给她一笔可观的生活费外，经常叫他的助理从海外销些国内没有的奢侈品给她当礼物，节日生日总不忘记给她送花。途迷现在想起，对于应海在外面做些什么，有些什么朋友，她是一概不知的。同事们都羡慕她嫁了个年轻多金，有本事有前途的老公，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寂寞。
　　手按在门吧上，听着自己的心脏呯咚呯咚地跳个不停。今天是回魂日，难道是应海……忍住心跳到嗓子眼的恐惧，途迷把门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门外黑暗一片，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
　　“吃了吗？”
　　黑暗里响起秦兴不太响亮带着丝温柔的声音。
　　“早上扒了点粥，没什么胃口。”
　　秦兴是应海的助理，两人经常形影不离，如果应海不是自己的老公，途迷会认为他们是不是有一腿。这年头不是很流行同性恋么，特别是两个长得帅的男人不来点什么就会让人觉得落伍。
　　“要不要喝点酒？晚上会容易入眠些。”
　　秦兴体贴地说道。
　　“也好。”
　　途迷答应道。
　　“楼道里的灯坏了，我去看一下保险丝是不是坏了。”
　　秦兴把盒子塞进她的手里，摸着纸质的盒子途迷感到内心有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涌上心头。途迷和秦兴并不熟悉，虽然因为应海的原因经常碰面，却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下彼此。印象中秦兴长着一副儒雅的样子，金边眼镜下的双瞳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话很少，也不太爱笑。楼道里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拉出男人高大的影子。
　　“灯修好了，没事我就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秦兴把修保险丝时脱掉的手套戴上，准备走人。
　　“你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吃点？”
　　话吐出的瞬间，途迷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可她实在害怕在头七这样一个日子，独自呆在放着亡夫遗像的家里。平时表现得再怎么独立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女性天生的胆小和柔弱心理，她还是有的。
　　“好。”
　　秦兴跟着途迷的步子到了饭厅，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菜凉了，我去热一下吧。”
　　急匆匆端起几盘菜冲进厨房，煤气点燃时烟火的香气让途迷慌乱的心微微安定了下来。对于她这样一个总是宅在家里同性都很少接触的宅女来说，和异性的相处，会让人觉得更加忐忑不安。香气飘起时，秦兴看着途迷忙碌的背影，悸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父亲是在去年结的婚，继母是个和途迷年岁相当的女人，喜欢用名牌和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窝在男人怀里撒娇卖嗲。想起她上回向自己抛来的媚眼，秦兴忍不住一阵恶寒，那个家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应海提起她语气中总是带着一丝怜恤，他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途迷更爱他的女人。应海的老家在湖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上大学最初的学费是姐姐结婚的彩礼钱。途迷家境稍微好些，是三线城市里一个小康家庭的独生女。刚大学毕业那回两人没有什么钱窝在北京一个地下室里，为了省钱，从小在家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途迷学起了买菜做饭。为了省钱，途迷都挑傍晚的时候去买菜，货比三家，为了少花几块钱，不擅言辞的她和摊主挣得得面红耳赤。煤气太贵，她就买来煤炉子炒菜做饭。刚开始不会升炉子，常常被炉烟熏得灰头土脸，好几次还烫伤了手。怕被应海发现，她戴上手套蒙了过去。两人挣的钱不够日常消费，她总会哄家里多捎来点生活费。途迷从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保养品或者衣服，但她总不会忘了在应海生日时给他买件像样的礼物。最让应海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有回和他一块合作做生意的伙伴在合同签好后卷款走人，债主们上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还放出话来，如果应海在三天内不还钱，就把途迷卖到夜总会给抵债。那三天应海不知道途迷是怎么样在空荡荡的家里度过的，为了防止被债主们追踪到位置，他把手机关了。直到他从朋友那借到钱回家，途迷也没有趴在他肩膀上哭过，或者抱怨。她总是那样安静，有什么苦都不愿意和他诉说，似乎是害怕给他添麻烦。相爱时的激情早已在现实中被磨得支离破碎，以前他努力的源泉就是尽可能地挣多些钱给她花，现在钱有了，他却害怕回家面对她。面对途迷，他感到愧疚和自惭形秽。理想、忠诚、善良等人类美好的品质早被他在商海的摸滚打爬中丢得一干二净，途迷的单纯和默默奉献精神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很坑脏，宁愿沉浸在工作中或者灯红酒绿里也不愿回家，觉得只有面对那些同样肮脏的女人他才能感到轻松和释放。每次醉酒应海都会在秦兴面前唠叨途迷的好，说到最后总会嚎啕大哭。
　　见惯了公司里那些打扮得优雅精致的女人，途迷的简单朴素在见到第一面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给她送应海买的礼物，她都淡漠地收下。秦兴知道她想要的并非是这些昂贵奢侈的礼物，她希望见到的是送她礼物的男人。就是这样不经意的观察让一个平凡得毫无特色的小女人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他的心里。途迷是看不清自己路的途迷还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不管哪种解释都是只进行到一半的爱情。热气腾腾的菜上桌了，途迷拿出两个小酒杯给两人各倒了一小杯。
　　“不好意思，这几天都没有出去买菜，这些都是冰箱里，中午我简单做了一下。”
　　“没关系。”
　　秦兴夹起菜就着碗里的白米饭细嚼慢咽起来。途迷呻了口酒，辛辣的酒味烫过喉头，眼泪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她闭上双眼把酒一口闷下，又倒了第二杯。秦兴也不劝阻，看着途迷灌下小半瓶酒，来了句：“想哭就哭吧。”
　　途迷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从听闻应海死讯到现在她第一次掉下了眼泪。她很早很早就想哭了，她一直都想告诉应海这些年她心里有多苦有多难过。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把泪水给咽了回去。一是觉得应海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怕给他添麻烦。二是记忆中母亲每次在父亲面前掉泪，父亲都会变得很烦燥。泪眼矇眬中应海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伸出手触摸那久违的坚硬轮廊。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你只是太久没回家了，你只是又出去应酬了，对不对？”
　　途迷把脸埋进男人怀里，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死人是不会有心跳声的，她想。
　　“每次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都觉得好害怕，可是我不敢和你说。我怕你烦怕你讨厌我。总觉得一开口，你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我。”
　　“对不起。”
　　男人低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晚途迷做了一个梦，梦里应海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和抚摸她的身体，两人仿佛又回到了热恋的时候。
　　胸口感觉有点冷，途迷微睁开眼想把被子往身上扯，却被眼前五官清隽的睡美男给惊醒。男人缓缓睁开的双眼似流淌的清泉，清澈地倒映出途迷吃惊的模样。昨夜的情景在途迷脑海里回放了一次，难道昨晚和自己翻云覆雨的人是眼前这个男人？男人摸起一副金边眼镜戴上。
　　“秦兴？”
　　途迷微微发颤地问道。
　　“嗯。”
　　男人平静地应道。
　　“昨晚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是。”
　　途迷倦起双膝，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半响她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我们先把衣服穿好先，到外面说吧。”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卧室，途迷说道：“我想我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昨晚的事纯属意外，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走吧。”
　　“好。”
　　秦兴走出玄关，当门关上之后。途迷忍不住把饭桌上昨天还没收拾的饭菜扫落地面，碟子碎裂的声音在饭厅里响起，菜汁溅了一地。途迷倦缩起身子，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应海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鬼魂一定是在昨夜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云雨，所以恨得连梦也不愿意托给她。
　　“叮铃铃”电话的铃声打断了途迷的哭泣，接起电话途迷说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是应海家里吗？这里是帝都夜总会，他生前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我们这里，麻烦你来取一下。”
　　帝都是S市知名的高级夜总会，与之相连的是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帝都酒店。应海生前经常在那里接待公司比较重要的客户。
　　当途迷走进帝都酒店会客室的时候，一位年轻的男子正在里面等她，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个孩子。
　　“你好，途小姐，我是帝都酒店的大堂经理，姓金。”
　　途迷礼节性地握了下对方伸出的手问：“你好，请问我先生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你们这里？”
　　金经理把身后的小男孩拉到途迷面前说：“这个孩子叫应杰，是应先生和我们这里38号红牌生的孩子。之前他妈妈一直都带着他在我们这里生活，但是一星期前38号车祸身亡。在我们这里工作的女人，一般我们都不会追问她们的来历，我们实在找不到她的老家和亲属，听说应先生在一星期前也车祸身亡了。我们只好联系你了。”
　　一星期前在医院医生说车祸现场曾发现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当时她被应海突然死亡的消息震惊了，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途迷想过应海不再爱她了，应海工作太忙了等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应海会背叛她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孩子已有5岁，那个时候正好是应海和她终于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钱发愁的时候。难道真应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应海在S市有几套房子，途迷的父母觉得在小城市里生活自在，没有搬过来住。应海的父母从老家接了过来，请了保姆照顾。应海说他的生活没什么规律，一块住怕两个老人担心。除了父母那套，应海把几套房子都写在途迷一个人的名下，这也是途迷从来没有想过应海会背叛他的原因。一个男人舍得为你花多少钱并不一定能证明他有多爱你，但不舍得花钱一定是不爱你。应海虽不怎么回家陪她，但在金钱方面几乎是对她倾尽所有。
　　“老板，来两瓶二锅头。”
　　途迷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把男孩带到应海父母家交给他们，然后浑浑噩噩地一个人在街头转悠，最终她在路边的啤酒摊停了下来。虽然四肢已经被应海背叛的消息刺激到麻木僵硬，脑袋也变得反应迟钝。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尖锐的东西一刀一刀缓缓地割扯着。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最烈的酒才能把这种刺心的感觉烫平。
　　“好咧。”
　　老板马上上了两瓶白酒。当辛辣的酒烫过喉咙，流过心房的时候是刺骨的冷，心好空荡好痛苦。只能不停地灌着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涨满心上那道裂开的伤口。
　　“不要再喝了。”
　　男人的声音响起，手上的酒瓶被夺走。途迷紧紧拥住了对方，她感觉好冷好冷，男人坚实的胸膛让她觉得温暖。
　　“带我走，好不好？”
　　她感觉到一只强稳有力的手紧紧地牵住她的。
　　她被人抱下了车，经过电梯，在房门开启的刹那，她搂住男人的脖子狠狠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对方热烈的回应，让她莫明有股复仇的快意，这一刻她只想要放纵，再也不要做那个众人眼中贤良淑德的良家妇女。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早上醒来头疼得似乎要裂开，身体更像被卡车压过一样疲累不堪。门开了，秦兴用托盘端着早餐进来。他把一杯牛奶递到途迷面前说：“喝点牛奶吧，这样胃会舒服些。”
　　途迷拿过牛奶，喝了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兴递了片吐司给途迷说：“那天离开你家后，我并没有离开，一直在你家门外，看见你出门后就跟了出去？”
　　“为什么要跟踪我？”
　　“怕你想不开自杀啊。”
　　秦兴微笑道：“一般的良家妇女那时候不是哭泣，就是破口大骂，你表现得这么冷静，看起来真像自杀的前奏。”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一个值得男人对你好的女人。”
　　这算什么破理由，途迷忍不住冷笑道：“那为什么应海会背叛我？”
　　“应海□□上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他精神上从未背叛过你。”
　　“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管是□□还是精神上的出轨都叫背叛。”
　　秦兴拿出一只录音笔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和痛苦，但是可不可以听完他生前最后的一些话再下结论？睡在你家那天夜里我曾梦见过应海，他叫我好好照顾你。”
　　途迷拿过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应海醇厚的嗓音从里面缓缓流出来：“途迷，当你拿到这只录音笔时，我想我应当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对你说句对不起，虽然已经于事无补。这些年我没能好好地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没有给予你一个丈夫应有的关心和爱护，也没能给你一个可爱的孩子作为精神寄托。对于你我不知道是爱还是愧疚。你曾经爱慕的那个正直勇敢，充满拼搏和挑战精神的应海早在商场的浮沉中死去，每次回到家面对你那双纯真的眼睛，我总会感到一种灵魂的肮脏和拷问。我渐渐变得喜欢沉浸在灯红酒绿中，只有在那种污黑的环境里我才能感到灵魂的舒适和安宁。38号是我的情人和合作伙伴，正因为手里有了她这枚棋子，我才拿下了许多重要的客户。我不知道她瞒着我怀上我的孩子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利益驱使，我只知道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你一样，完全不求回报地为我默默付出。当她拿出我以不正当手段取得项目的证据来威胁我和你离婚时，我选择了同归于尽。我想我死了，你也能从这段婚姻里解脱了吧。不必为了我一直单身，遇到不错的人就嫁了吧。爸妈都已经老了，他们有足够的养老金，不需要太多的财产，S市的几套房子我都已经写在你的名下。应杰就让爸妈抚养吧，我想你面对他时心里一定不好受，我已经留给他足够多的东西让他衣食无忧。希望你能在我离开以后得到幸福，再见。”
　　听完录音笔里的话，途迷抱紧双膝团成一团坐在床上默默地流眼泪。她和应海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都用着自己认为对对方最好的方式来爱着对方，最终弄得双方都遍体鳞伤。在这段让她倍感寂寞和煎熬的婚姻里，他们缺乏的不是爱，而是沟通和交流。
　　三年后途迷在试衣镜前摸着自己白色婚纱下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妈妈，今天我要给你和爸爸当花童。”
　　应杰开心地在她身边转悠。应海死后不久，她就把应杰收养到了自己名下，不管大人们有怎么样的过往，纯洁的孩子都是无辜的。这几年在秦兴的陪伴下，她渐渐地走出了过去婚姻的阴霾。秦兴求婚那天说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途迷，我一个是一个话不多，不喜欢说什么甜言蜜语的男人。但今天我还是想说，我知道你是个不在乎相伴的男人是否富有的女人，但是为了为了能让你和小杰过更好的生活，也为了我自己的理想，我还是会努力在事业上打拼。但是我答应你不管我工作上有多忙，一定不会忘了经常回家陪伴你，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和你共同分享。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感到孤独寂寞，我希望我未来人生道路上的每一天都有你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