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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夜幕背后 ...

  •   四、夜幕背后

      北风呜咽着从西瑞安河面掠过。这一带因为地势陡峭的关系,水流相当湍急,夹峙的威斯林山脉(Ered Wethrin)和艾可瑞亚斯(Echoriath/环抱山脉)挡住了大部分严寒的气流,因此河水并没有结冻。数不清的漩涡在初冬的夜幕下泛滥起来,透过寒风哗哗流淌着,不断拍打在岸边浅滩上。偶尔云层被风吹开一点缝隙,反光在波浪上晃动了一下,随即又沉入水底,消失在天空涌动的阴霾背后,一起黯淡了。
      安格班的进攻毫无预兆地停顿以来,从西瑞安泉、米纳斯提利斯和多索尼安东方的战场上陆续退到这里的军队战旗都在岸边的营帐上翻动着,那些帐篷随着风不断震动,发出噼啪的响声。夜色掩去了所有的尘土、战火和血污痕迹,只有四周脚步嚓嚓不绝,巡夜者手中长矛的矛尖在黯淡的反光中闪烁,安静而冰冷的气息悬浮在每一个角落,一直渗进了人的呼吸里去。
      河面上卷起了一片格外清晰的哗啦声,波浪泛起灰白的泡沫,翻滚着拍击在岸边更远的碎石上面。这阵突然变大的风将最后一面低垂的旗帜也吹得展了开来,可以看见那上面烧得焦黑的,剩下的一半费纳芬家族纹章。

      有一小队骑兵立在那旗帜下面,仿佛没有移动过,或者发出过任何声音。身边的马匹偶尔低鸣一声,也立刻被用力拉紧了缰绳。风把他们手臂和马辔上系着的黑纱吹动起来,无声地拂过了铠甲上传令官的标志。
      纳国斯隆德的王站在对面,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似乎只有这些在脸颊、嘴唇和披着黑色长袍的肩头边不停飘舞的发丝才能证明,丧服下面还是活着的躯体,而不是一尊永远伫立在妮娜女神的花园里,名为“沉默”的大理石像。
      风在不停地从西瑞安岛北方吹来,高塔的废墟散落在那里,掩埋了他最后的一个弟弟。
      为首的骑士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半截泛着发黑血色的长剑横在他手上,因为血浸着它的时间太长,渗进了刃面每一丝纹路里,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掉了。现在他把那柄剑向他的国王递去。
      “陛下,需要我……要我把它交给Ereinion殿下吗?”
      又是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国王慢慢地摇了摇头,伸手握住沾满血污的剑柄,将冰凉的锋刃贴在自己发颤的手指上。
      “不……”他说,声音和手指一起颤抖着,那些和剑的主人一起长眠在北方的人类战士在很久以前,曾经把这个声音唤作维拉。“我……去交给他。需要你们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陛下?”
      国王将目光投向通道的远方,水声在那沉重的夜幕后一刻不停地响着。
      “这次战役之前,比欧家的妇女、孩子、老人都已经离开拉德罗斯(Ladros),住到了贝瑞希尔森林附近去。那里也有一位……有一位……”
      骑士深深地低下头去。“是的,我认得安德瑞丝女士……但是,陛下……”他不敢抬眼去直视国王,只有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沙哑了,比起向出嫁的公主报告她兄长们的死讯,这个任务或许并不更悲哀,却着实让他无法面对地为难起来。“请告诉我,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在这个时候,从岩浆下的死国吹来的风大概已经吹到了等待着的人的脸上。但是并没有任何一句留下的话语,或是什么东西能够再抚过那脸庞。人类的女子所渴望的双手、笑容,炽焰般飞舞在风中的金发,都已经随着多索尼安第一片陷入火海的阵地一起化作了灰烬。北风将那些灰烬高高地吹上天空,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国王的手指和肩头都剧烈颤抖起来,他挽起垂落到胸前的金发,用断剑的剑锋划了上去,嗤一声轻响,一缕发丝跌落在黑色袍袖上,明亮地闪烁着,光彩夺目犹如日光。
      “对她说:Aikanaro把这个交给您,他请您……不要伤心。”

      “陛下!”
      骑士接过金发的双手和国王一样发起了抖。“但是您!您和Ambarato殿下……”
      在被称作“费纳芬的金发家族”的兄弟之中,其实只有长子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完全承继了凡雅精灵仿佛罗瑞林光芒的发色,其他几个由于母亲的缘故,多少带上了一些泛着银光的浅色。对于一双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是绝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国王看着在他的骑士手中飘动的那缕头发,竟然轻轻地笑了。反而是骑士有点狼狈地迅速别开了视线,以免忍不住在那微笑下不顾礼节地落下泪来。
      “不用担心,”国王低声说,“她不会认出来的……去吧。”他最后在骑士的双手上握了一次。“……去吧!”
      是的,他弟弟的阿达尼丝将不会认得出来。因为她已经老了,老得即使最亲爱的脸庞就在面前,也看不清楚了。就像他在这场大战之前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老妇人对着她视野中模糊不清,跳动着的明亮金色伸出双手,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艾格诺尔!”

      最后一串远去的马蹄声也听不到了之后,芬罗德费拉刚仍然站在那里,甚至嘴唇上还带着那个仿佛冻住了的微笑。直到他在越来越凉的晚风里突然哆嗦了一下,转头看着立在身边的黑发的堂兄。
      在旗帜的阴影下面,芬巩也已经那样站了很久。但当他终于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说出一句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安慰言语,只是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他的堂弟,把那金发浓密的头靠在了他自己的肩膀上。
      又一阵风摇动了厚重的云层,隐约露出了几点迷离的摇曳着的星光。两个家族的长子在星辰下沉默地拥抱,沁凉的、无声的吻一样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曾经落在那些已经变成了泥土和飞灰的额头上。
      “去睡一下吧,”芬巩低声说,皱起乌黑的长眉,伸手按在了芬罗德仍然握着断剑的手上。“到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至少现在,去睡一下。”
      芬罗德因为他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掩住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他抬起头,注视着堂兄的脸和沾在上面的纷乱的黑发,发辫上的金丝浸着汗水,连颜色都几乎看不出来了。“应该去的人是你,Findekano。你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芬巩愣了愣,在这些天里,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说出每一支队伍的行进方向、时间、地点、阵型,但是的确,不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这时候他想用一个笑容当作回答,但只扬了一下嘴角,就放弃了这显然是徒劳的尝试,转开头去看着在他们上空高高飞扬的战旗。“不,这一次安格班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很久。在父亲回来之前……”
      但是芬罗德睁大了眼睛,突然打断了这句话。那是一种在他从未有过的,几乎不顾礼貌的语气。
      “Atarono……陛下他,还没有回来吗?”
      芬巩猛地转回了头,他注意到堂弟的重音放在了那个“还”字上面。

      “……多索尼安的传令官在半个月前赶到这里,那天他说,父亲已经夺回了阿纳赫狭道(Pass of Anach),然后……”也在那一天,传来了费纳芬二子的死讯——这句话被压在了胸膛下面。“然后,你?”
      “从西瑞安岛退军之前我派了两队信使,向你,和陛下。Ataronó他……应当接到了一样的消息……”
      灰蓝色的眼睛犹如风暴降临前的海水一样翻腾起来。芬国昐的长子从来就是他军中的骑兵队长,战马在什么样的天气和路程所需要的时间,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那些犹如狂风般划过心头的计算当中,他猛然踏上两步,声音仍然像剑锋一样冷而稳定,他却知道自己的呼吸正在发起了颤来。
      “去多索尼安的信使,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十一月十七日的黄昏。”
      “你确定当时西瑞安岛外的通道完全打通了吗?”
      “是的。安格班对岛上的进攻停在那天中午。到黄昏时候,半兽人都向北退到了四里格以外。我的大队不能在夜间渡河,所以使者在那之前就离开了……Findekáno?”
      “那么,他们到达阿纳赫需要五天,至多五天半。也就是说……”
      他们说话的这天是十一月的第三十日。也就是说,他的父亲,诺多的至高君王,在多索尼安高地上完全失去消息,已经将近了七天的时间。
      堂兄弟一动不动地相互凝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倏然变成惨白的颜色。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夜幕背后的阴影里有人旁听了这场谈话。其中一个嘴角上划过了一丝连黑暗都掩盖不住的笑意,向身边做个手势,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同时他侧过头,极低地说了些什么,有几个精灵向他打了个躬,转身没入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很快便看不见了。
      余下的精灵一前一后走向营地东侧,按行军惯例,那里是安排给后到达的盟军使用的。现在那些帐幕上飘动着破损的八芒星旗帜,说话的那一个和他的同伴跨进了居中的一座,帐门在他们背后落下去的时候,可以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正在说:“说真的,Turco,我必须要赞美你的部下。他们执行命令的本事就算是我,也不能再挑出一点毛病来了。”
      后者双手枕在脑后,把自己扔到了刚搭好的行军床上去,不耐烦地回答了这个赞美:“废话!……如果有说这些的时间和兴趣,是不是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你这个神秘透顶的计划究竟怎样了?”
      对方则俯下身拨掉了一截烧焦的烛芯,变明亮了些的火光映在他脸上,那个笑容甚至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意味。“稍安勿躁,Turco,稍安勿躁。现在我们要再等一个消息,最后的,一个消息……”
      “我也很有兴趣知道——是什么消息。”
      凯勒巩一个挺身跳了起来。瞳孔急剧收缩,瞪在了突然掀开的帐门上。
      高大的红发身影站在那里,烛火在他带进来的冷空气里剧烈摇晃起来,忽明忽暗的光照射在他脸上身上,被掀到一边的帐门外传来了远远近近的马嘶、脚步和说话的声音。
      “Turco,出去。”

      凯勒巩的脸色变了,猛地挑起了双眉,几乎要张口去反驳这个即使来自长兄,也让他难以忍受的不客气的命令。但是有什么在最后一秒钟咽住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梅斯罗斯甚至没有转过头来多看他一眼,他的目光透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害怕的冷硬,在身边冰凉的气流里浮动着。黑暗君主本人对上这目光的时候,大约也有那么一刻,从胸腔最深的地方感到了心惊。
      “听见吗?出去!”
      凯勒巩狠狠地在喉中干咽了一下,转眼去看他的弟弟,库路芬也正在这个时候向他看过来,几乎难以察觉地挑起眉毛,用眼光向帐外的方向指了指。
      凯勒巩发出一声极低的冷哼,终于迈步走出帐篷,反手将帐门在身后用力甩上了。
      帐中突然寂静下去。烛火在那阵甩起的风里变暗了,微弱地来回摇晃着,然后才一点点重新亮起来,库路芬借着那光打量着他的长兄,因为这身影的突如其来而掠过嘴角的僵硬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挂在那里的仍然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冷笑。“Nelyo,我亲爱的兄长,”他慢吞吞地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快地出现在我们的营地里,而不是Findekáno身边。真的,令人感动呢。”
      如果他打算激怒长兄来取得谈话主控权的话,这个目的显然没能达到。冷而坚硬的目光一直动也不动地直视在他脸上,仿佛沉在冰海底下的石像。
      “七天以前,你,和Turco在高地西南通过了阿纳赫狭道,对吗?”
      这似乎是一个问句,但直接了当的语气并没有一丝疑问的意思。库路芬又微微动了下眉毛,以同样直接的声调回答:“对。”
      “你们在狭道口见到了至高王的王旗,对吗?”
      “……对。”
      “好。”梅斯罗斯说,这个字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从咽喉和胸膛,而是在淌满鲜血的碎裂的冰面下直接迸发出来的。“那么,至高王,现在在哪里?”
      库路芬其实在他出口前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但是当真听到的时候,他盯着兄长的眼底猛然射出了漆黑到骇人的光芒,把那个一直满不在乎的冷笑都扭歪了。“怎么,”他说,“我的兄长竟然忠诚到了这样的地步。除了至高王权,现在连那一个家族的安全,也需要你来担心了吗?”
      这句话开头几个字还是平稳而阴沉的,但“至高王权”这个字眼一出口,声音就不受控制地拔高了,最后一个问句简直是喊叫出来的。同时他神经质般握住了腰间安格瑞斯特的刀柄,握得之紧,让每一片指甲上都泛起了白色。
      梅斯罗斯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踏上一步,烛火照出的影子几乎将库路芬整个罩在了下面。
      “回答我的问题。”
      库路芬不得不略微抬起头去仰视他的兄长,同时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再次冷笑起来,好像刚才他失去自制的瞬间只是个错觉,并没有出现过一样。“需要回答吗?Nelyo,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Nolofinwe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毫无顾忌地叫着叔父的名字,嘴角的笑痕随着发出的每一个字母越来越深,却一丝也没有进到阴影笼罩的眼睛里,这让那个笑容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重要的是,他不会回来了。哦,不,应该说——
      “他回不来了!”

      帐外大队骑兵发出的喧声震荡了夜空。虽然按照夜晚行军的规则没有点火,这支长途急奔的队伍要扎营下来,仍然是一段相当长的疲惫而纷乱的时间。无数压得低低的交谈和脚步声在岸边交汇,形成一股更加湍急地涌动着的声浪,几乎盖过了河面的流水。那些在帐门后继续说出的话,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
      芬巩也并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在他金发的堂弟离开之后——虽然与其说相信了他那些笨拙的“没什么”,还不如说是为了不再增加他的担心——他急促地,一刻不停地下着命令,然后在斥候全速离去的马蹄声中跨进自己的帐篷,将地图在桌上摊了开来。
      但是他低下头的时候,那些在羊皮纸上画着的山脉、河流、岛屿、森林和堡垒都无声无息地抖动了,每一根线条带着三个、四个,甚至更多个重迭的影子毫无规律地乱飞乱舞起来。就算他紧按地图的手指几乎陷进了桌面里去,仍然抓不住那些影子,让它们仿佛无声地嘲笑着的舞蹈停下来。
      芬巩摇摇头,用力地深呼吸了一次,把手指伸向旁边的烛火,让它在那里烧着,直到指尖皮肤泛起黑色才慢慢收了回来。这在过去不知多少个夜晚里习惯了的疼痛确实让他清醒了一刻,但时间比前几次都短得多。在他用一只手撑着发沉的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在图上画过狭道与西瑞安河的距离,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那样睡着了。

      他看见自己行走在多索尼安的高地上。
      虽然有一层白茫茫的稀薄雾气在他身边诡异地飘动着,似乎想要把他和那些景物分隔开来,他还是认出了瑞维尔河(R.Rivil)北岸的丘陵。形成北方草原与高地边界的针叶林在他脚下起伏着,广阔的平川地带向右手边的后方远远伸展开去,河道在这里流出环抱山脉,汇入西瑞赫的沼泽地带(Fen of Serech)。这是自阿纳赫另一侧的出口到达西瑞安最近的一条路线。
      但这里已经没有森林了。曾经青葱蓊郁的土地上连一根枯黑的树桩都没有留下,死灰色的凝固了的岩浆向北方伸去,草原和丘陵都变成了袒露着的、光秃秃的平地。那块平地尽头耸立着安格洛坠姆的山峰,它那从来不曾有阳光照射过的黑影下面传来了震撼地面的可怕的轰鸣。
      河道是红色的,粘稠的、冒着泡沫的液体和还在上下起伏着、没有完全沉没的头颅和躯干在那里汩汩流淌,把两岸的一切都映成了这种红色。无数半兽人盘踞在红色的岩石上面,它们张开的大口和挥舞着的长矛取代了过去的树林,密密麻麻地,几乎把天空都遮挡住了。
      但是有一道明亮而寒冷的光芒在丘陵上方闪烁,就像自天空落下的一颗星辰。半兽人都在咆哮,在攒动,发狂一样地相互推挤,但自始至终,没有一头敢向那光芒的方向扑上去。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

      芬巩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因为他向父亲伸出手去,却碰不到他;他呼喊的声音消失在了雾气里。那些白雾,梦魇的绳索向他围绕上来,死死地缠住了他,然后将一切在原来发生的地方继续下去。
      至高王的卫队倒在那片丘陵上面,胸膛上伤口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了。折断的刀剑和箭矢插满了他们的躯体,仿佛是人们能够想象到的,最恢宏的墓地上的标志。最后一个卫兵手里还握着他的旗杆,旗帜的一角垂落下来,盖住了那双仍然大睁着的,望着他的王的眼睛。
      芬国昐半跪在那墓地上,他伸出手,似乎是不想惊醒那些躯体一样,轻轻地合上了掌心下的眼睑。隔着浸透鲜血的旗帜,他低头亲吻了已经变作冰冷的额头。
      然后他站起身来,跨上了马背,北风呼啸着卷起他头盔上雪白的羽毛,璘及尔的锋刃在风中铮铮不绝地鸣响了起来。诺多的至高王抬起头,他的目光笔直地望向铁丘陵上那座最高的山峰,向战马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
      “向前!”

      阴影下发出来自地底的号叫,北方的大地为之回荡。
      冰一样冷的星辰在那里闪烁,那是穿过乌云的剑锋的光芒。

      芬巩大叫一声,猛地醒了过来。地图仍然在他面前展开着,旁边那支蜡烛烧到了尽头,滴落下来的烛泪凝在桌子上,火早已经熄灭了。
      帐门是掀开的,风从那里吹进来,灌满了整个帐幕,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冬季清晨的河面上凉得渗人的水气。那气息从发稍、肌肤、血液一直渗进身体,浸透了所有衣物,呼出来的热气落在身上的金属甲叶上,很快凝结成一层泛着水光的白霜,在渐渐变得灰白的光线里反射了出来。
      天开始亮了。
      但是芬巩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有那么一阵,他眼中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这间帐篷和其中的一切在雾里诡异地旋转,像完全陌生的东西一样包围了他。雾气的绳索还缠绕在他身上,深深勒进了骨骼里去。冷汗在他的额角汇成细细的水线,不断流淌下来。他无法动弹,他几乎冷得硬了。有个声音在耳边对他说着话,就像从雾的另一边模模糊糊传来的回声似的:
      “你在做梦,醒醒,你是在做梦!”

      “Findekano!”
      白雾消失了,他正靠在他红发堂兄的怀里,熟悉的声音和温度从那身躯上透了过来。灰蒙蒙的晨光透过帐门,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作为联军事实上的最高统帅,芬巩这间帐幕立在营地最高处,帐外是一片很大的,用来召开各级指挥官和士兵会议的空地,通常叫做将军广场。现在数不清的脚步声、喊叫声像大浪一样自远至近拍打在广场上,整个帐篷上方的天空似乎都随着那声音震动了起来。就像是全部希斯隆的士兵,不,是驻军在西瑞安通道的所有精灵都向着这里奔跑过来了。
      芬巩立起身来,他感到喉咙发涩,甚至叫不出他堂兄的名字。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异常的喧嚷声上,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梅斯罗斯拥抱着他的双臂,以及那只给他拭去汗水的手都和他自己一样,在沉默地,完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突然间,那片起伏涌动的人海像是被乌欧牟的权杖划过,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下去,并且分在两侧,留出了一条直通帐幕的大路。
      芬巩望着路的那一端在晨雾中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他看到他的弟弟,贡多林的王离开了他的隐蔽之城,正在向着他走过来。梦里已经退去的冰冷又一次袭向了他,犹如坚冰下汹涌的海浪,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了下面。
      特刚并没有穿着他的王袍。风吹过他的衣角和披风,将它们高高地扬了起来。
      那是一身黑色的丧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夜幕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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