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51、那些逃不掉的

　　狂风，黄沙，落日。马行走，人逍遥。

　　从小村子里出来的这条路走的很艰难，睡过马路，柴房，还差点被马踩到，而回去的路上却舒服的坐着马车，连三餐都有人伺候着。沉醉觉得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她在旁边看着，梦里的自己哭笑，打闹，醒过来以后却是一如既往的孤寂与落寞。
　　回到小村子？然后就真的可以获得想要的宁静了？就可以不恨了，不思念了？不可能，回到小村子，只是想要找个不知道她过去的地方，躲起来，能躲多久就多久。沉醉想，或许这次回去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大毛家的奶娃了。
　　马车上看到的风景与走路看到的多少不一样，其实也不是不一样，只不过是沉醉走路来的时候没时间看，回去的时候要做的，却只剩看风景了，而这些风景也包括了人。

　　杜少卿骑着马走在马车前，沉醉只要掀开帘子，视线总是不知不觉的停留到他身上，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好似有些舍不得，又有些庆幸。
　　语桑不怎么说话，沉醉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很多话却无从说起。你要好好照顾杜少卿之类的话，根本不需要她来招呼，除此之外，还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似乎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

　　延州城离小村子本来不算远，坐马车用不了几天就到了。驾轻就熟的到了大婶家门口，难免又絮絮叨叨好一阵子。大婶看到她和杜少卿一起很是开心，看到语桑的时候脸色却蓦地一沉，沉醉想起“杜少卿纳妾一事”，心里无奈的笑笑，这大婶也太当真了，再说了，就看语桑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像是那种关系吧。心里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大婶说明才是。
　　大婶让大叔去叫大毛和他媳妇过来吃饭，然后拉着沉醉去厨房里张罗，将语桑晾在一边。语桑虽看出大婶对她的莫名敌意，却又想不通透，所以也打算跟着去。谁知大婶张嘴就是一句：“哎哟，我们这些贫寒的农家，怎可劳您大小姐的手来做饭呢。”把语桑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沉醉只好再次叹息，然后冲语桑摇摇头，道：“语桑，你休息会儿吧，路上也累了。”
　　“可是……”语桑正打算说什么，却见大婶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丢过来，就此不再开口。
　　“好了，休息会儿吧。顺便看看杜少卿要不要喝水什么的。”沉醉笑着说，“待会儿大毛他们过来，肯定有很多话说才是。”语桑点头应下，去照顾杜少卿和车夫去了。
　　大婶拉着沉醉进了厨房，一边说着“丫头，你受苦了”之类的话，一边又道“这女的可真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沉醉沉声解释道：“大婶，语桑不是那个……”
　　“你不用说了。”大婶打断沉醉的话，“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还护着她。护着她干嘛，这样的女人。丫头啊，你不是说过不愿受这等子的气吗？怎地，还任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唉，我就看出来了，你啊，就是心地太好。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万一这个狐媚子……罢了罢了，你呀，别太好心啊。”
　　沉醉无奈的眨眨眼，得，这怎么解释大婶都不会相信了，不过大婶一口一个狐媚子还真是……这语桑哪里就长得那个样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丝开心，大婶这个样子无疑的就是关心则乱，有人关心自个儿自然是开心的了。

　　“沉醉，沉醉。”
　　听着远远传来的咋咋呼呼的声音，沉醉赶紧将手从淘米的水里抽出来，用围裙擦了擦，走到厨房门口见她。
　　那个快步跑来的人不是大毛媳妇是谁。
　　“你可回来了。”大毛媳妇狠狠的掐了沉醉一把，沉醉疼得龇牙咧嘴：“哎呀，我才回来你就这般待我？”
　　“还说呢，让你去把杜少卿抢回来，你倒好。”大毛媳妇嗔怪的看了沉醉一眼，“把那个狐狸精带来干嘛，现在还让他俩单独待一块。”
　　沉醉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傻呵呵的一笑，“这不是进来做饭吗，没事，也就一会子的事情。”心里却想着一个狐媚子，一个狐狸精，语桑啊，你这名头还真不好。
　　“一会子也不行。”大毛媳妇拉着沉醉往外走，“走，饭别做了，你这不是示弱吗。再说了，在咱们这娘家的地盘上，还怕她不成？”
　　虽然是弄错了，但大婶和大毛媳妇的做法却让人很是感动，娘家，这对于沉醉来说是一个陌生得不得了的称呼。她勉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笑着对大毛媳妇说：“我没有示弱啊，只是她真的不是那个人。我还是和大婶一起把饭做好再出去。”
　　大毛媳妇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依旧拉着她道：“走了走了，一顿饭而已，大婶又不是做不出来。对不，大婶？”后面就直接转头对着大婶说了。
　　大婶也跟着道：“去吧，快去。我刚才也是没想到，我们这一走啊，倒把杜小子一个人留给那狐媚子了。”往灶里添了把柴，“大毛媳妇啊，快点带她去。”
　　沉醉只好解下围裙和大毛媳妇去了，心里却想，那外面怎会只剩杜少卿和语桑，不还有车夫吗？不过，这误会待会儿就应该可以解开了，让语桑平白的添上此种罪名，真是过意不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杜少卿哈哈的笑声，沉醉倒奇怪了，杜少卿这一路可安静得很呢，今日发生什么高兴事儿了？跨步走进去，笑着问道：“今日是怎么了，竟这么高兴？”
　　杜少卿面上僵了一下，随后笑着回道：“没什么。”莫非还要避着自己不成？沉醉突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坐到末尾的座位上，也不说话。语桑过来添茶，沉醉才抬头笑着道谢。转头见大毛媳妇一脸的疑惑，就笑着摇了摇头。
　　杜少卿和大毛也不再说话，沉醉见屋子里太静，只好挑个话题来说。“大叔去哪里了？”见大叔没在，所以就以此作为开口的话题了。
　　“哦，大叔说去地里弄点菜回来。”大毛笑着道，“诶，你们回来就是不一样啊，平常我要是过来，就只是咸菜白饭啦。”
　　沉醉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得笑笑。倒是大毛媳妇忍不住了，咳了一声，便严肃的对着杜少卿说道：“杜少卿，我可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有一丁点负了我们家沉醉，我就对你不客气。”大毛赶紧捂住他媳妇的嘴，笑着跟杜少卿赔礼道歉：“我媳妇她吧，任性惯了，你别介意啊别介意。”
　　杜少卿摇摇头，心里却不是很明白，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沉醉，沉醉脸上一红，可这事儿又不好当这么多人的面上讲，只好摇摇头，暗示杜少卿忍着点。
　　大毛媳妇却是不依不饶，掰开大毛的手，站起来，指着杜少卿说：“你那些个劳什子的小妾啊，都给我离沉醉远点，要是沉醉受了什么委屈，你，杜少卿就不配做个男人。”
　　杜少卿心里诧异，他什么时候有小妾了。看向沉醉，却见她头垂得愈发的低了，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心里想着，估计是跟沉醉有关了。既然如此，也不好辩驳，只得站起来朝大毛媳妇鞠了个躬：“谢谢你如此关心沉醉，我杜少卿对天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在这件事情上受委屈。”
　　大毛媳妇这才安心的坐了下去，却又挑衅似的看了一眼语桑，语桑盯着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没什么不妥啊，这是怎么了。
　　杜少卿的一番话带给沉醉的先是震撼，然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之感，再然后就是愧疚。杜少卿的这份情谊，她该如何来报答才好。
　　几人又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然后开饭。大毛媳妇和大婶见语桑站在边上也不坐，心里更是奇怪，对视一眼，互相都摇了摇头。沉醉哪会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于是，伸手拉了拉语桑的袖子：“语桑，你也坐吧。”
　　语桑笑着摇头：“语桑还是不坐了。小姐和公子坐着便好。”沉醉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又道：“那你也下去吃饭吧，厨房里还有菜。”语桑闻言去了。大毛媳妇靠过来问：“怎么回事？这女人不是那个狐狸精吗？”
　　沉醉笑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她就是了，我可一直说的不是。”大毛媳妇大受打击，原来一直都是她在白费工夫。
　　饭后，杜少卿，大毛和大叔一起去下地了，语桑跟了车夫一起去割新鲜草去了。大婶，大毛媳妇和沉醉在坐在了一起。大婶坐着女红，大毛媳妇坐着发呆，沉醉也撑着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沉醉啊，你这次和杜少卿一起待多久？”大毛媳妇突然问道。
　　沉醉愣了愣，继而笑着道：“我一直待在这里啊，杜少卿嘛，可能过两天就走了。”
　　“你们不一起走吗？”大毛媳妇吃惊的站起来，“为什么？”
　　“你先坐下好不好？”沉醉无奈的拉住她，“莫非你不欢迎我留下来？”
　　“当然不是。”大毛媳妇立马否定，“我只是奇怪啊，你和他一起来，难道不是看看我们，然后一起走吗？”
　　“不是啊。”沉醉拍了拍她的手，“我早说过了啊，我不能回去的。”
　　“可是……可是，你不是回去找他了吗？”
　　“我什么时候回去找他了？”沉醉笑了笑，“我们只是碰巧遇上罢了。”
　　“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
　　“可是他刚才才发誓……”
　　“他发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沉醉敛了笑，“哪里可能什么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沉醉……”大毛媳妇有些难过的看着她，“你不会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沉醉笑出声来，心里却苦苦的，“我没事，不要担心。”
　　这厢沉默下来，那厢大婶又开口了：“丫头啊，你走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会子事情。”什么事情？她编的那个故事？“其实，本来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天下没有不关心子女的父母，你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跟自己家人闹，家里的父母亲肯定想不过，觉得自己平白的浪费了一番好意。他们为你定下的亲事想必也是很好的，而你却一点也不领情，所以跟了断了联系，但是也应该只是一时的。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回去跟他们和和好，让他们知道你的想法，你也可以敬敬孝道。”
　　孝道？沉醉有些失神，以前的自己何曾不想承欢膝下，可他们硬生生的给打破了啊。回去？回去干什么？顶着这样一副破身子回去给他们抹黑吗？天下没有不关心子女的父母？这就可笑了，他们连自己的去向都不过问了，哪还有什么关心。“大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父母，我却是断然不会再回去认的。”
　　大婶见她如此，也就唉了一声，继续做手里的活儿去了。

　　夜里和杜少卿说了她编的那个故事，本以为他会发脾气，然而他仅仅是笑了下，抱住她道:“小醉儿，你……等我。”然后沉醉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沉醉想，莫非她骨子里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不成？那边才离了遥夜，这边就想跟着杜少卿。不是怕给人添麻烦，不是怕给人带来祸患吗？怎地还是想跟着杜少卿一起。这种想法，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自责不已。
　　杜少卿第二天没有走，跟着大毛和大叔下地，喝酒。沉醉也不去问，怕知道了难过。
　　“我昨天晚上和婆婆吵架了。”大毛媳妇自顾自的倒了水，“进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婆婆，所以也没打招呼，结果，婆婆就说我不孝。这叫什么事儿。”
　　“也就一个误会，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沉醉笑着道，“别为这等子小事儿影响婆媳之间的关系才是。”
　　“我也不想啊。”大毛媳妇拉着沉醉的袖子，“但是婆婆就是不依不饶，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真是。”
　　沉醉拍了拍大毛媳妇的肩膀：“受点委屈也就过了。”

　　沉醉没有想到姐姐和靳远会来找她，更没想到他们可以找到她。
　　就在回到村子的第五天，她中午出去给杜少卿送饭回来，就见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正疑惑，就看见大婶急急忙忙地从屋子里出来。
　　“婶儿。”
　　“哎哟，你可回来了。”大婶拉住她，“快点，正要去找你呢，你家里来人了。”
　　“我家里……来人了？”沉醉顿住脚步，“婶儿，你没有弄错？”
　　“怎么会弄错。”大婶又拉着她要往里走，“说是你的姐姐。”
　　“姐……姐？”像是晴天里的一道霹雳，沉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惚了，“颜儿，你看，这件衣服漂亮不？我给你挑的哦……”“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颜儿，你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救命”……所有的画面在一瞬间集聚了起来，沉醉根本说不出话来。以前对姐姐，她还有点愧疚，现在呢，是恨，是怨，还是心里抹不掉的喜欢。沉醉不想去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挣脱开大婶的手，要离开，一定要快点离开。
　　风呼啦啦的在耳畔响着，路上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沉醉跑的近乎脱力，摔倒在地上，当她决定忘记那些残忍，好好活着的时候，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事情来找上她，难道真的就逃不掉了吗？

作者有话说

　　无聊的自言自语：下榜了，阿呀呀……听了许嵩的《清明雨上》，比较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