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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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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指玄发现身后的明火符突然灭了,自幼心思明透,一眼就知临渊此举的意味,这件事过了就无须再提。
他没想到会在书阁遇到临渊,更没想到会遇见晏墨,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更加复杂了。
晏墨透过谢指玄单薄的肩头看向黢黑的书阁,似在回复谢指玄心中的疑惑般,他掀开唇角说道。
“我与临渊先生夜里煮茶时无意提起了一本书,因见解有分歧,本想明日再来书楼寻答案,不想先生比我更放心不下。”
临渊漂亮的眸子一凝,暗骂晏墨这厮看不清形势,明明自己都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了。
晏墨见他不答,也不抬脚跨进书房,语气淡然,“先生可是找到答案了?”
“诶呀,那临渊就要问大公子了,答案与否真有那么重要吗?”临渊语调恢复了白日习惯的特色,带有几分愉悦的语气,
晏墨眸泛异色,“先生觉得吗?”
“大公子心里有大公子的答案,临渊心中有临渊的答案,或许谢公子心中还有谢公子的答案,若非要说一个正统的答案,倒不如看哪一个答案是最终的结果。”
廊里灯火幽微,晏墨不再多言,垂眼看向谢指玄,一眼瞥见他唇上鲜红的血迹。他下意识抬手,食指抚过谢指玄唇上伤处。
谢指玄想到临渊还在屋内,猛地别过头,青年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停在耳畔。
晏墨盯着他侧脸看了片刻,垂下胳膊转身朝外走去。
谢指玄跟在他身后,走的不快,一阵阵的疼却清晰的很。
廊道中通,海风吹来,携带潮湿又凄冷的寒气,少年打了个哆嗦,方走到外面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上书阁的伞了,此刻身上被雨水打湿,筋骨被挑断处的旧伤口一顿抽搐。
谢指玄抿唇压下痛呼,腿脚无力难以在风雨支撑重量,一身干净的衣衫狼狈的摔进了雨水里,身体撞在船板的疼抵不过旧伤的千分之一。
晏墨驻足,垂眼看回去。
“喵~喵!!”
小哑巴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毛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炸起。它连跑带跳冲到谢指玄身边,“喵!喵!!”
晏墨皱眉,单手揪起白猫丢回肩上,他朝谢指玄伸出手,“起来。”
谢指玄衣衫被雨水淋湿,疼得发抖,颤颤的伸出手放在青年掌心。
晏墨体质偏冷,掌心温度也比寻常修道者要凉上几分,此时谢指玄的手冷得更厉害,叫他都吃了一惊。
他俯身就将谢指玄横抱在怀,快步朝楼上走去。
谢指玄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丝痛呼。
晏墨心中不知为何烦闷,又是那种陌生难受的情绪压境,他眉心皱的又紧了几分,将人抱回了自己住处,三两下脱了谢指玄湿透的衣袍,再要动手时,谢指玄拦住了晏墨的手。
青年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当下面色有些迟疑,道:“抱歉。”
谢指玄摇头,“咳,咳咳。”按住心口,缓缓止住牵动的伤。
晏墨寻了一旁干净的衣裳递给他,落下床边素雅的幔帐,又落下一丈外的另一层稍微厚一些的月白色绣花帷帐,而后离开了居室。
谢指玄换好衣裳,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动作一动不动,疼痛依旧。他不知道晏墨去了何处,也无力去寻他踪迹。
好冷。谢指玄握紧双手,瑟缩着身子。
约过了半个时辰,晏墨才回来。撩开层层幔帐,却见谢指玄依旧是坐在床边。
他将手中的木托盘放到一旁矮桌上,皱眉看向谢指玄,“为何坐着?”
谢指玄道,“那该如何?”
上床睡觉,四字于晏墨而言,此刻犹如虎狼之词。他避而不答,寻了件厚袍披在谢指玄身上,将托盘中的玉碗递了过去。
谢指玄怔了片刻,灰蒙蒙的眸子渐有光彩,望向捧着碗的这双手,视线又顺着这双手往上,与晏墨视线相接。
“藤湘子与凤羽花是烛山特有的草药,对治疗你的旧伤有用,”晏墨俊颜淡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清,“烛山的药材比岐川可是要有用太多了。
谢指玄勉力轻笑,抬手接过玉碗,这么晚了晏墨定是去叨扰临渊他们拿药材了。
晏墨盯着那截从宽阔的袖中落出的手腕,想起那日用仙力寻脉时候,这具身体上数不清的伤痕……
谢指玄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安安静静地将苦涩的汤药喝下,四肢百骸伤痛虽然未减弱,可一想到这药是晏墨端来的,心中似燃了一团火,在这雨夜将他从里到外的温暖。
饮完汤药,谢指玄在晏墨的眼神之下,懂事地躺到了床榻内侧,床褥间有一阵干燥清冽的花香,仔细闻不难辨出是梅花的味道。
晏墨和衣躺在外面。
“喵~”小哑巴从床尾爬了出来,钻进谢指玄的怀里,在少年颈子里使劲儿蹭。谢指玄身体疼,声音轻微,“乖,不闹。”
晏墨皱眉,直接将猫从他怀里拎起,丢在床下的矮榻上。“安生呆着,不许闹腾。”
谢指玄垂眼,背对着晏墨侧卧,慢慢蜷起身子。
晏墨灭了明火符,隐约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船飘摇于江海之上,凄风冷雨。这一夜注定漫长而难熬,全无睡意的人在合眼假寐,似乎只有如此,才会将疼痛当做是梦,睁眼就是春和景明。
晏墨眸子明亮,望着谢指玄瘦小的轮廓,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贴在他冰冷的背心。
谢指玄一惊,声音沙哑,“大公子?”
晏墨道,“夜深,勿言。”
谢指玄听话地闭嘴,忽觉后背传来一阵暖流,他忍不住舒服的眯起了眼,这股源源不断的暖流稍微纾解了四肢的疼痛,这是……他将修为渡给了自己
可自己道骨被抽,毫无根基又凭何承接,就算修为渡给自己也于事无补,不过是奢侈的浪费罢了。
天,总有下雨的时候。难道从今以后,都要活在晏墨的庇护中?谢指玄心中反问,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却也不甘。
谢指玄道,“月有盈缺,天有阴晴。”
晏墨不答。
谢指玄道,“指玄非是修仙界之人了,也无道心修道骨,大公子此举无疑是浪费修为。”
“勿言。”
“大公子住手吧,”谢指玄道,“你之修为精纯罡正,焉知指玄可承受的住?”
晏墨掌心一顿,谢指玄言之有理。
关心则乱。
他掌心修为刚停,谢指玄身体便渐渐冷下,许久后少年又蜷起冰冷的躯体。
晏墨似有所感,他不愿见谢指玄这般姿态,自己却做不了什么,“我该如何?”
“不如何。”谢指玄声音无力偏偏强行带着轻轻笑意。突然,他蓄力翻身,一下就撞在了晏墨怀里。
晏墨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因少年出乎意料的动作,手被撞落在了少年臂膀间,垂在他背后。
谢指玄闭目闭眼,一动不动地躺着青年怀里。
他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懊恼自己冲动,怪这天气,怪这长夜,也怪晏墨的温柔让他乱了分寸,失了礼数。
谢指玄心中胡乱猜测着,晏墨会不会将自己丢出去,或者他自己拂袖离开。
等了许久,青年似睡着了般,不言一字,一动不动。
谢指玄弯起嘴角,不管临渊说什么…少主从未去过云梦泽,也不管晏墨是否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倾慕,而今的困惑与执迷不悟。
船外风雨渐大,大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晏墨听着怀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搭在谢指玄身上的手犹豫片刻,却还是没有收回。
暗夜中,他心思明正依旧,动作有些不知所措……谢指玄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这雨夜便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晏墨都想不到自己能睡着,尽管下半夜被谢指玄疼痛翻身,吵醒了数次。
等谢指玄再次醒来早过了卯时,再过半个时辰就寅时了。
房间内灯火黯淡,幔帐重重,谢指玄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一堵白色的衣墙,头顶是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轻轻的,浅浅的,和他人一样的冷清。
谢指玄身上没那么疼了,被子里谈不上多暖和,但就想维持着这个姿势,靠在晏墨身边,在他臂膀之下,直到天荒地老。
晏墨做了个梦,悠悠长长,云梦泽下了一夜的雨,芦花低垂,江天一色,城里起了雾,白衣俊美的少年在楼顶待了整整一宿,天亮的时候,他看见紫衣小公子出现在街头,举着荷叶从风雨中走来。
再醒来,谢指玄已经不在屋内。
晏墨看了眼臂弯间空空的衾被,倒也没什么心事,穿衣洗漱完出去。
海面有鸟飞过,留下清澈悠扬的响亮。
“先生,那是什么鸟?”
“掣羽。”临渊道,顺手打下一张牌。
谢指玄跟了一张,亦抬头看向黑色羽翼的大鸟。
站在楼上的青年,垂眼望向楼下在桌旁坐着打牌的众人,淡然移开视线,看向湛蓝深邃的苍穹。
天晴了。
秋若忽然发现楼上的雪衣公子,好奇地睁大眼,“大公子,你要来和我们玩这个吗?”
晏墨缓步下楼,衣带飘风,不染纤尘,如步入世间的仙人。
秋若道,“先生,秋若觉得大公子也像是要成仙的。”
“诶?小秋若是这样想的吗。”临渊在阳光下眯起了眼,清瘦白净的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微微笑意,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却更显得深不可测。
“秋若说的不对吗?”小秋若道,“二公子天生仙骨,必然要成仙的。大公子虽是后天修成的仙骨,却更显修为与魄力。如此算来的话,烛山这一辈中定能出两个仙人,这可是仙门的大事!”
“你就知道二公子必然要成仙了?还两个仙人,呵!”临渊笑得开心,动作却不浮夸,他点了点小童的脑袋,“小秋若可比我这个先生还要敢说啊。”
秋若一听先生这句话,心知自己定是猜错了。他道,“先生不这样觉得呢?”
“大公子可不是要成仙的命格。”临渊跟了一张牌,是劫是缘是大公子也,是云梦是烛山是谢指玄也。
他唇如蔷薇绽放,带着柔和的笑意,声音轻快地说与小童听,“他是烛山之光,要是成仙就会离开凡世,那烛山岂不是要黯淡了?”
秋若望着临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大公子可不能走。”
临渊含笑的眸子转动,视线从黄衫童子脸上转移到谢指玄身上,他轻笑了声,“谢公子在想什么?”
谢指玄不答,似有心事。
临渊道,“我打了张九,你想了半晌可想明白了,到底是跟还是不跟呀?”
谢指玄披着冬日的披风,面上有些病态的苍白,低头看着手中的牌,“没牌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