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6、006

　　台上戏罢，晏墨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赏了些烛山炼制的灵石。

　　方凌轩紧跟着也赏了些，道，“这一出如何？”

　　晏墨道，“方二公子邀的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方凌轩道，“那阿墨是喜欢了？”

　　“喜欢，”晏墨答，喝了口水再道，“但是没必要。”

　　方凌轩刚想开口说：那明日我再带你来看戏。愣是被晏墨这句话给噎了回去。

　　晏墨道，“伐谢一役过去数百年，后世排演警醒世家无过，可方二公子频频邀在下看这一出，是有意在提醒在下什么？”

　　方凌轩眼珠一顿，慌得解释，“非也，阿墨你误会了。”

　　晏墨抬眼看着他，竖瞳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仙家矜贵之气。

　　方凌轩走近，与晏墨急忙道，“晏氏在伐谢一役但得中流砥柱，这看似警醒世人，实则是世人在称赞晏氏替天行道，亦是其他门派的榜样，我自爱慕你，你们晏氏的威仪，便爱看这些，以为你也喜欢的。”

　　晏墨冷声，“世间欢喜，不宜浮夸。”

　　“浮夸？”方凌轩掌心握拳，他本是一片好心，为了这出戏费了不少心思，戏服是他亲自去织锦坊定制的，全照着烛山的家袍来的……哪知阿墨竟不喜欢这个，他不禁暗恼，投其所好反惹了阿墨不悦。

　　可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到最后只换来两个字：浮夸？方凌轩心有怨怼，却无处可发泄。

　　晏墨不与他多言，放下手中的清茶，起身要走。瞥了眼抱着猫的少年，他道：“还待在那儿作甚？”

　　薄春身子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一副听人吩咐的样子。

　　小哑巴冲晏墨舞了一爪子，然后软萌地窝在薄春怀里。

　　晏墨微皱了眉头，唇也抿紧了些，这小倌儿竟是这般胆小的？但一想雅南阁这种地方，初见那日，这小倌被方凌轩那伙人玩弄凄惨的模样，虽是无意撞见，仍是记忆犹新。

　　晏墨轻咳了声，自瞧清了薄春整张脸后，再对上少年的眼时，心中总一股很难去捉摸的烦闷，他自出生便居仙门顶峰，从来不知在修仙界内还有人活得如此一言难尽。

　　方凌轩视线一转，顿时开口道：“薄春啊。”

　　他说着便朝少年走了过去，抬手拍了拍对方瘦弱的肩膀，笑道，“你怎还抱着小哑巴，还不快还给大公子！”

　　被方凌轩狠狠一捏肩头，其中意味是不言而喻的警告与不悦。薄春身子抖得更厉害。

　　方凌轩垂眼，他是风月场的老手，手中拍一下肩膀就知道薄春人不对。他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精光，瞧见少年冒汗的额头和绯红的双颊，顺着细弱的脖颈往下，衣襟都有些湿了水迹。看来是小九用了药，到这会儿药性都没过。

　　方凌轩起了兴致，冷然掀唇，“乖，将猫还给大公子，小九他们还等着你呢，春儿是个懂事的，该不会让小九他们久等才是。”

　　平日听的习以为常的话，此刻听来只觉羞耻异常。薄春抿唇，点了点头，将猫放在了地上。

　　方凌轩却是不满，突然发难，“你这几日倒是越发傲气，这就是你学来的规矩？”

　　薄春吓得连忙跪地，急声道：“春儿知错，春儿这就去，不会让九哥他们久等。”

　　方凌轩似满意。

　　晏墨垂眼，又挑眼看向了方凌轩。

　　方凌轩转头朝晏墨，一副温柔笑意，“也到了午膳的时候，阿墨可要与我一起？玉州城里小食还是有些趣味的。”

　　晏墨没说话，但小哑巴叫了声，又窜到了薄春身上，死死地咬住少年的衣裳，怎么也不肯松开。

　　方凌轩挑眉，平日也没见薄春喜欢这些东西，两年前那件事后，薄春对这些畜生们都该有了阴影才是，今日这是怎么了？

　　晏墨道，“小哑巴走了。”

　　猫儿不肯。方凌轩便伸手去抓小哑巴，哪知小哑巴回身就挠了方凌轩一爪子，胡子一张，嘶吼：“喵——！”

　　方凌轩手背立即见了血，疼的龇牙，但碍于晏墨在此，他强忍住没骂畜生二字，可到底是方家最受宠的儿子，平日去哪不是被供着，一口恶气窜起，来不及反应，已是行动快于思维。

　　方凌轩一脚踹在薄春锁骨处，力气之大，直接将少年踢翻滚在地，“贱人。”

　　一旁的少女惊得面色苍白，忙跪在地上，“方少爷息怒，阿弟不懂事，方少爷莫要与他计较，息怒。”

　　晏墨扫了眼方凌轩手背的伤口，再看跪在地上替阿弟求情的少女，最后视线落在爬起来跪回原地的少年。

　　眼看小哑巴愤怒，似要跳上去与方凌轩拼了。

　　晏墨隔空拈了个诀，将小哑巴定在原地。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雅南阁到底也是修仙界之地，这便算不得闲事。

　　晏墨语气淡淡的说道，“小哑巴这几日无精打采的，遇到你难得精神了些，以前没发现它是个喜欢生人的，有劳公子替我将小哑巴送至白烟居。”

　　薄春一时间不敢动弹。

　　晏墨知他惧怕方凌轩，是以对方凌轩道，“白烟居里缺个研墨的，便是他了吧。”

　　方凌轩一愣，来不及阻止，就听对面容貌清艳的男子开口。

　　晏墨道，“就这么定下了。”

　　语毕，华衣胜雪的青年转身提步，行至薄春身前。

　　“起来。”他道，一并拈诀解了小哑巴的定身术。

　　小哑巴分外欢喜，冲晏墨喵的一声软叫，便一头扎进了薄春的怀里。

　　方凌轩拿捏不准晏墨说这话的意思，他不觉得烛山那世外仙山养出来的子弟能看得上雅南阁里最下贱的小倌。只是薄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讨了晏墨那只猫的欢喜，连带着也让晏墨多瞧了他几眼。

　　方凌轩皮笑肉不笑地斜视跪地的少年，话是对晏墨说的，“我只知道你床上伺候人的本事是阁里最好的，这研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你可是做的来？”

　　薄春被他故意羞辱之语激得面红耳赤，所幸此刻低着头，不敢答话，身子一阵阵的颤抖。

　　“罢了，”方凌轩似大发慈悲般拍了拍手，“阿墨既然点了要你去伺候，那你就好好伺候着。”

　　晏墨扫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地提步离开。

　　薄春只看见雪色的袍子从眼前一扫，他微微偏过头追向那半截干净的衣角，视线未敢抬高。

　　晏墨先至了门外，负手顿足，未转过身。

　　薄春低声道：“轩少爷，春儿先退下了。”

　　方凌轩道，“嗯，去吧。你是个懂事的，莫要太晚，小九他们还等着你在。”

　　薄春蕴红的面颊上闪过一抹难堪的惨白色，唯唯诺诺的应允后，起身朝门口走去。

　　晏墨见他缓步朝自己走来，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只落出一截修长优美的颈子，和白皙的侧脸，脸上覆着层薄薄的水珠，红润润的泛着旖旎的光泽。

　　他视线往下，看见少年臂弯间的猫儿。

　　小哑巴鲜少这般温和听话的，往常这样抱着它，它必定张牙舞爪的闹腾，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由着这小倌抱了？晏墨眼底亮起一抹惊色，待少年走近，他才继续朝前走。

　　薄春就跟着四步的距离跟着他，低着头，不抬眼，安安静静的走过热闹喧哗的堂子。

　　一直朝里里走，只觉四下越发安静。薄春不曾来过雅南阁宴贵客的里阁禁地，方涉足就被看守的修士拦下。

　　晏墨道，“随我回来的。”

　　负责守卫的修士将薄春上下打量，便放了他进去。按道理最下等的小厮那配来这地方，但到底是烛山大公子带的人，他们自不敢多嘴一句。

　　跟着晏墨上了桥，又乘船度过一道水岸清阔的河面，不多时便到了河中心的孤山水榭，水榭处芦苇飘荡，清荷绽放，一块浮出水面的巨石上用朱砂刻着三个大字：白烟居。

　　傍晚的夕阳如锦，霞光万丈。薄春缓缓的站在白烟居前的木质地板上，望着被晚霞度了一层华裳的芦苇花丛，呆呆地站在原地，慢慢抬起了头。

　　小哑巴窝在薄春怀里，视线与薄春一样，望着同一片景色。

　　晏墨站在远处的庭院入口，阴凉避光的屋檐下，侧目看着这少年与猫，与这片芦苇花丛……

　　记忆里似有什么一晃而逝，晏墨眼前一黑，他猛地抬手按住眉心，似坠入了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湖泽——

　　嫩绿的芦苇破水而出，殷红的莲花浮水舒开，竹筏上坐着一个白衣小公子，另一头是个紫衣清瘦的小公子在撑着竹竿，筏中间有只体态轻盈的小白猫，猫爪子底下是一团芦苇花，猫儿正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从芦苇与莲叶里破开，白衣小公子望着紫衣小公子，仰着头似在说什么，紫衣公子不说话，和那只眸眼碧蓝的猫一起，朝他歪着头笑。风声簌簌，莲花清香，芦苇紧密，竹筏穿过时，惊起了栖息丛中的飞鸟，芦苇叶贴着白衣小公子的脸擦过——

　　晏墨忽然抬手，动作轻快地摸了一把左眼下方，似还带着记忆中的那抹芦苇湿润的冰凉。

　　他再想去抓住这一缕突如其来的零碎回忆，却消失的毫无踪迹，剩下的是心中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他没看清逆光撑竿的紫衣少年的模样，也没听清白衣少年的叽叽喳喳的话……

　　晏墨眯眼陷入沉思，少年时他生了场重病，被送入禁地许多年，在禁地中自己失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是和这一样的芦苇花丛吗。

　　晏墨垂下手，金色的瞳孔一转，无意间朝着薄春的方向看去。

　　少年却在盛开的芦苇下，背对着夕阳下望向自己。

　　他在看着自己？晏墨无法形容这人直白坦荡的目光，比远方的晚霞夕阳更漂亮，却是带着几分爱慕与旖旎，是他往日最易无视和忽略的情绪，却深深地映在了自己的眼底。

　　转念一想，心中忽然又清醒，不过是个在雅南阁浸淫多年的小男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