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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弹指，融魂之刻将至。
第七日的夜，轩阳君去了望舒宫，临渊去了羲和殿。
依旧是形对称阵局。
羲和殿里灯火长明，鲛人不侍奉外来者，但神龙交代过的贵宾是不可怠慢的。是以殿内可见三两鲛人走动，朝临渊一施鲛族的礼仪。
在鲛族侍女的带领下，临渊去了山水之间的后院，看见了花院中舞剑的少年与煮茶的烛山子。
谢指玄手执孤照还影，金色的剑身挥洒自如，照亮了周遭黑暗。
晏墨身后悬着明亮的符咒，一方天地，温暖无虞。
临渊面带笑意地甩了甩拂尘，挥手屏退侍女，而后走了过去，“诶呀大公子和小徒弟好雅兴，临渊这是叨扰了？”
语毕，临渊脚步一停，作势想转身离去。
晏墨挑眉，“若说叨扰，这一壶踏雪寻青又怎少得了先生？”
“嗯~”临渊早就嗅到苦言花下的茶香，他回身提步朝前，“好啊，好茶怎可少了我临渊！”
谢指玄腕间翻花，长剑掀风动，光影流转归鞘。
他眼珠一亮，语带欣喜道：“前辈来了。”
临渊道，“诶呀，小徒弟就是生分。”
谢指玄轻笑，其实叫一声先生临渊自也当得，敬少年时指点迷津，感再遇时照拂之恩，只是悦子书之事在前，他不愿见师徒二字牵连更多的人，更多的羁绊与付出。
世事淡如水，恩情记心间，便好。
谢指玄去一旁水池边净手，回来时晏墨与临渊正在谈话，临渊朝自己招了招手。
茶水烹香，谢指玄取过壶，与二人斟茶，再给自己一杯后入座。
临渊眸子微眯，一如既往的慵懒笑意，视线在谢指玄与晏墨脸色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谢指玄身上。
“方才我问过大公子，觉得轩阳君是什么样的人，眼下再问小徒弟，”临渊端起玉杯，轻晃茶水，询问谢指玄:“你觉得轩阳君是什么样的人？”
谢指玄道，“大家。”
“这个说法很有临渊关门弟子的水平，”临渊得意的一笑，“但却不是我认为你该给出的正解。”
谢指玄抿唇想了想，自己与轩阳君不过数面之缘，但从出生起便有了冥冥之中的牵引，悦氏更是与谢家不分彼此，却都是轩阳君布局谋算的一子。
他该恨轩阳君。若从轩阳君的角度来看，是轩阳君该恨跳出棋盘的子。而白玉坪所见残影，轩阳君出海遇深海鲛族，所经罹难艰辛，却为天下和修仙界的和平选择放下了私仇。
神龙吞噬深海王族，享受古老的祭祀和信仰的愉悦。却是被轩阳君搅和一通，该恨轩阳君才是。
谢执玄垂眸看了眼杯中清亮的茶水，此时却如黑沉沉的墨汁，看不清分不明，理不清讲不通。
到底是谁误了谁的局，又吃了几颗子。
谢指玄忍不住叹了口气，打住这些想法。他觉得轩阳君是个复杂到了极点——却简单通透的人。
复杂是缜密心思。
简单是天命单一。
谢执玄喝了口茶，视线扫了清亮如初的茶水，会心一笑道：“以德报怨，大爱无情。”
临渊挑眉，眼神微动，眸光掠过谢指玄，他朝晏墨说道，“有意思哦。”
先前，在谢执玄去池边洗手时，他也问晏墨这个问题。这个不爱动脑子却天资聪颖的大公子回了一句类似的话：天爱万物，无情证道。
谢指玄平日与晏墨待在羲和殿，难免会聊起轩阳君与渊沧屿的事，关于此人的看法亦相同。
谢执玄道：“前辈如何想？”
“小徒弟与大公子的看法不谋而合，我这做先生自然也是如此想咯。”
临渊笑眯眯地道，未此事上多言，只告诫谢指玄不必过分担忧，融魂就当是走个过场，融魂之后你依旧是谢指玄。
谢指玄没问，临渊却看破他眼底深藏的心思。
他道：“你不是谢璟，谢璟只是像你。”
“指玄懂了。”
临渊与二人品了两壶茶水，从古今辨思到修道炼心，又或谈世家隐秘的闲话，或是烛山趣事，谢指玄增长了不少见识，亦忍不住抿唇轻笑原先的大修士还有这些趣闻。
直到夜深，临渊才起身离开。
谢指玄与晏墨起身，将人送至殿外，临渊朝二人一甩拂尘，离去时候留下八个字——
无情证道，是业非罪。
只能用此八个字来形容轩阳君毕生所求所愿，所经所历了。
晏墨和临渊在某一种意义上都是居高位者，比谢指玄要更明白轩阳君的心血。
非是个人、世家、一族之天命。
轩阳君之擘画简单纯粹，一脉寄生将神龙的魂体分离，分魂寄体看似鸠占鹊巢，却维持了渊沧屿的稳定，结束了神龙统治深海的时代。
可惜轩阳君所求从来不是渊沧屿一隅的安定。从白玉坪初见轩阳君时，晏墨便了然，同为背负天命者，轩阳君又怎会没有破海图迷阵之能为，或许当时他就有了自己的考量，步入了悦明心和海龙王的算计，亦不过是顺应天命。
与其说是同行之人逼迫轩阳君去了深海，倒不如说是轩阳君无动于衷的推波助澜，造成了出海五人惨死的悲剧。
于轩阳君而言，归还开阳珠是真，意义却不再只是简单的归还。
他在渊沧屿，困的是九天神龙，求的天下苍生。
而这世间的神，从来没有善恶、正邪之分，它们更像是异于寻常修士的强者，怪物！
若能井水不犯河水便不叨扰，若已入世，这种观念不同的强者——合该不存于世。
无情证道，是业非罪。
轩阳君的天命是爱世人，包容万物，长养万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大爱至极便是无情，以牺牲一人一族换取更多人的性命。
不能称之为罪，牺牲从来不是孽。
晏墨没有将这些更深层次的道理告知于谢指玄，就如同谢指玄不明白在渊沧屿谷地陷入长久的黑暗时，临渊为何偏偏只让晏墨离开平文别院，又为何每每回来时身上终有无法消散的血味。
因为，轩阳君布局，临渊顺水推舟，而晏墨早就有将深海纳入修仙界领土范围的想法。
如果谢璟屠戮鲛人是恶，那救鲛人于水深火热中的烛山少主就是理所当然的善。或许晏墨大可以无动于衷，不过是让谢璟等人多吸食些鲛人的内丹罢了……
谢指玄一路送着临渊离去，最后停在阶上，遥遥望着临渊走下台阶，身影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孤寂清瘦，宛若烛火中的棉芯，风吹来时飘摇，蜡炬燃尽时落定。
他转过身，见晏墨正望着自己。
淡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分外明亮，直直的望着谢指玄。
谢指玄心跳不禁快了几分，世说烛山子眸子里都是星辰，原来非是传言。
他朝晏墨说道：“原来剑眉星目就是如此了。”
晏墨飞眉入鬓，长睫掀起一双眸子，确实透露出旁人难及的矜贵傲然之气度。他抬手，指尖落在谢指玄面前，淡淡的说道：“你看。”
谢指玄应声看去，一只手落在眼下，手掌平开，掌心纹路清晰没有错综复杂的脉络。记得阿姐曾说过，掌心纹路清晰的人，命运便越清晰，换句话说顺遂。
谢指玄仔细望着晏墨干净的掌心，低眉轻笑。
倏地，那手指间散发出金色的星芒。
星芒照进谢指玄眼底，明亮了清透的笑意。
渐渐的，这些星芒从谢指玄面前散发，越聚越多，两人似被无数星光围绕，更多的是如中原修仙界在佳节燃放的祈愿花灯一样，载着心底美好的祝愿，飞向更辽阔深邃的天空。
晏墨指尖的星芒自两人周身起，漫上偌大的羲和殿，飞向苍穹，悬挂夜幕。
星河灿烂。
自入渊沧屿，少有机会能见星月，卿珞手中的宝珠倒是能呼星唤月，却是不常见的。
谢指玄此刻眼中流露出惊喜的情绪，仰头望着这一片浩瀚星野，又回头看向晏墨，“大公子？”
晏墨视线从谢指玄身上移开，眺望遥远的河汉。他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指玄撩袍坐在玉阶上，他想了许久，道：“嗯。”
晏墨站在他身后。
谢指玄淡看漫天星辰，说道：“大公子在想什么？”
晏墨不答。
谢指玄轻笑，“大公子在想融魂与开阳珠的关系。”
“自作聪明。”晏墨并没有鄙夷的语气，低声一笑，垂眼看着谢指玄的脑袋。
沉默了些许，晏墨道：“我在想再过四日有风来，是归期。”
归期。
谢指玄眸子亮了些，不问归期是谁归期，或非我归期。
他摇了摇头，说道：“开阳珠是设局的关键，也许不是解药之一。”
晏墨却道：“害怕融魂吗？”
谢指玄一愣，脑中蓦然如雷劈骤白，他方才的一句话看似不相关，却被晏墨看穿了心思。好在晏墨是在自己身后，不至于四目相对的洞穿透彻。
他没有答话，不是害怕融魂，是担心融魂后自己是否还是自己。谢执玄不希望自己对晏墨的感情在融合了谢璟之后，变得复杂，而自己又无能为力。
晏墨道，“开阳珠是不是解药已经没有意义。”
谢指玄道，“嗯。”
晏墨道：“轩阳君指引我等来此的目的是屠龙。”
屠龙的意义是无情证道，舍弃自我，维持修仙界的稳定。
他看了眼谢执玄的背影，想来谢指玄不是无情之人。
巧的是，自己对谢执玄亦不是无情。
旁的话未再与谢指玄明说下去，说了谢指玄亦没法领会，只是徒增担忧与抉择，倒不如让他维持眼下的心思，对融魂的猜测。
屠龙便屠龙，融魂是妄想。
晏墨陪谢指玄待了会儿。
少年安静地望着星空，星光撒在他脸上，肌肤如凝脂般光洁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谢指玄脑袋不知不觉中垂了下来，秀逸的马尾扫落在脸庞，星光笼罩在瘦小的身上。
晏墨站着未动，瞥了眼谢指玄，再看星河中无尽的星脉与命数。
各不相见的参辰双星在相逢，参星向东、辰星向西，逆着命运的轨迹行走，每一步都行的深情而慎重……遥遥河汉，两星经过无数漫长的岁月，终期一逢。
晏墨参遍星脉，岁月演幻，垂眼风起，凉夜竟也有了三两分寒意。
他不再参星，淡声唤道：“谢指玄？”
“嗯？”少年睡梦中似醒非醒，软绵带着鼻音应了声，继续睡着。
晏墨长腿一迈，走下六层台阶，俯身从谢指玄膝间穿过，动作轻柔地将人抱了起来。
谢指玄轻哼了声，身体挣了挣是想摆脱晏墨的怀抱。
“别动。”青年与他道，转身朝屋中走去。
柔软的衣料，熟悉的冷梅花香，谢指玄扭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果真安静了下来。
晏墨抿唇，身后星光渐淡，眼中点点明亮。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088
，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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