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孟朝 ...
-
墙壁方方闭合，一道寒芒闪过。
宋夕立即折腰一躲。但见这墙后空旷，不知何处有光，若游鱼一尾，摆得光纹近水浪，涟漪似的荡开。
借着这一点亮，宋夕看清对方手里的匕首，忙道：“等等，我没有恶——”
话音未落，身后猎猎拳风过，宋夕剩下半字未吐，被砸了正着。这一拳重极，险些将他砸岔气。宋夕顾不得，回身下腿一扫，狠狠一勾，继而转腰一个旋身，将出拳人重砸在地。
而后他横箫一架，死死卡住来人脖颈，按在地上。
寒芒再现，黄雀在后。
冰冷刃口抵住宋夕喉结。
一切不过刹那火光，宋夕定下神来，才发觉按住的是大虎，而架匕的是那位静夜冬雪瞳。
许是方才阴气太重，大虎又受了伤，遭邪气入体。此刻全无神志，双目赤红，“啊啊”直叫。他身型壮硕，四肢舞起来，宋夕要下死力气才能压制。
与之相反，另一位稳稳握着匕首，无大动静。
三人一时僵持。
大虎挣扎而无用。宋夕因知无用而不挣扎，只是抬头去看。
四目相视。
墙内光影相缠，交错掠过。
片刻，宋夕：“你想做什么？”
对方不答。
宋夕：“那你要我做什么？”
对方仍不答。
宋夕开始疑心这是位哑巴。但哑巴还未下刀，可见还在疑虑要不要杀他。但这附近状况不知，不能继续僵持。于是宋夕还是硬着头皮问：“你听得懂我说话么？”
他鬼使神差补充道：“听得懂便点头，听不懂便摇头。”
哑巴点头了。
大虎“啊”得叫出声，加大力气欲起，宋夕一压箫，将他按回去：“那劳驾——能将这匕首移开？我不走。”
出乎意料，哑巴点头，然后移开了匕首。
宋夕略松口气，站起，一提大虎摁在墙上：“你会说话么？”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这样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思索。
“会。”
他声音极好听，却有些幽冷。叫宋夕想起师父屋后头那一口井——盛夏的天，井水仍是冰凉，浇下来让人一个激灵。
三人再次陷入僵持，大虎继续“啊啊”喊叫。宋夕担心大虎被俯身太久，伤了魂魄□□，便念了段清心咒，试图驱散鬼魂。
然而毫无效果。
宋夕走投无路：“你知道如何尽快驱除他身上的鬼魂么？”
对方将视线移到大虎身上，又缓缓点头。
宋夕：“那要如何做？”
话音未落，宋夕忽觉不对，扭头看大虎——大虎贴着墙面，可那墙面似乎在动！宋夕掌心覆上，发觉墙面凹凸不平，竟似波浪一般，翻滚向前。
宋夕心虑，他突地发觉，这人不会回答“什么”“如何”，只会回答“是否”“对错”。他问：“是顺着这个路走？”
那人点头。
宋夕一把捆住大虎双臂，扛起便走：“你走前面么？”
“哑巴”兄摇头。
宋夕只好向前先走了。
自古生是生，死是死，都不难，艰难得总也是中间这条缝——生死不知。
宋夕夹在这条缝里，顺着涌动的墙壁，觉得像浪潮里一条狼狈的鱼。墙壁内昏暗无垠，暖光点点，热得心慌。宋夕沿着墙壁，扛着胡乱喊叫的大虎，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摸到阻碍。
前面似乎无路了。然而墙壁愈动愈烈，汹涌着挤进去。
宋夕腾出手沿着墙面按了按，觉得墙壁有一处微凸：“这里该怎么走——”
他顿一下：“推么？”
身后人：“是。”
宋夕下手一按，大虎似乎意识到什么，忽地一静，又猛地大挣。宋夕险些脱手，但他反应快，一肘重击，足下一绊，将大汉一砸再按在地。
前面猝然一亮，宋夕从暗至明，双目一晃，却不敢闭——他立即被惊得回退半步。
“哑巴”站到他身边。
无数红烛高悬，烛火密密麻麻，放射铺开，蛛网一样遍布。
“蛛网”下是人偶——数也数不尽的人偶。
栩栩如生，万人一态——他们朝着入口方向跪着，头颅叩地，双手伏拜，看不清面容。然而身型服饰各异，男女老少俱全。
大虎惨叫一声，力气骤增。
这下宋夕再按不住，看他冲向其中——那是一名红衣人偶，照样跪着，照样叩首。
四周静极，只听大虎哀嚎。“哑巴”拉了拉他袖子，宋夕：“跟你走？”
“哑巴”点头。
宋夕看一眼大虎，心底犹豫。“哑巴”却摇头，宋夕：“他不会跑了？”
“哑巴”点头。
于是宋夕跟上他。
一排排叩地的头颅，各式干枯的，顺滑的，墨色的，银白的发。宋夕能看见它们露出的脖颈，苍白的，褶皱的——各式的肌肤。
宋夕有些发冷，他觉得这些人偶太逼真了，似乎下一秒便要直起身看他。宋夕加快脚步，跟上“哑巴”，徒劳找话道：“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哑巴”依旧不回他。
宋夕便开始背百家姓，一面背而看着他，一面小心绕开伏地的人偶。待宋夕背到“孟”字，那人终于又点了头。
宋夕心底一喜，又开始琢磨怎样问名——只恨未有人编出个“百家名”来。
“是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宋夕道，“我叫宋夕，朝夕的夕。”
他点头。
宋夕：“你记得我？还是这里头有你的名？”
不觉间，他们已走过无数排人偶，来到一座高台下。
“孟哑巴”仍然点头。
朝夕的夕——朝夕——
宋夕：“你不会叫孟朝吧？”
孟朝点头。
宋夕一时想问很多东西，问静夜冬雪瞳，问记忆。可他按耐住了，毕竟他们勉强算“点头之交”，问多了只怕性命不保。于是宋夕温声笑道：“那真巧。”
孟朝拔出匕首，开始向上爬高台。
宋夕一怔，也跟着上爬——但他怎么都只摸到一把匕首，还有一把不见了。
这地方灵力滞涩得厉害，丁点用不出。
宋夕一面爬，一面仰头，能看见孟朝肩背，能看见渐渐逼近的烛，能看见烛泪滴滴，猩红近血。
也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到了顶端。宋夕翻身上去，低头俯视，但见台高千丈，底下人身如蚁。数万人偶背对高台，伏跪向外，连成一圈圈人线。
而向上又看不见尽头，唯有红烛近在鼻端，无情，无尽地悬挂散落。
宋夕转身欲寻孟朝，却瞳孔骤缩。
眼前一人盘膝静坐。
雪发如瀑，白衣欺霜。
他约莫凡人二三十的年纪，肤色冷白，长眉俊目，神色淡漠，好似水墨画里一笔带过，色泽全无，只勾出个仙人般的轮廓。此刻他察觉到宋夕目光，竟微微抬眼，双眸一黑一白——又一个静夜冬雪瞳！
宋夕险些后退一步，从高台坠下。却被一把握住手腕。他惊疑抬头，见孟朝看自己。
宋夕再去看——哪有什么人？眼前只有一副骨架，周身白衣，长发若雪。骨架是盘膝姿势，双手交叠，握着一个银白铃铛。
紧接着，宋夕眼睁睁见孟朝伸手，从骨架手里拿走铃铛。
刹那间，红烛俱灭，四围漆黑。唯有一空死寂，圈着大虎凄嚎。
宋夕心道不好，下意识手一按孟朝的，将铃铛放回。
红烛顿明，若鬼火飘摇。
宋夕：“你先别拿，我去想法子将他带上来。”
然而孟朝按住他，摇摇头。
宋夕：“不能带他上来？”
孟朝点头。
宋夕不解，却还是道：“那，你且试试？”
孟朝手一抽，再次将铃铛抽出一摇。
无际墨色里，宋夕只觉铃声沉闷，耳边有什么一窜而过，继而烛火再亮，来者显出身来——是名红衣女鬼。她双目赤红，视线越过二人，死死盯住他们身后骷髅。
宋夕想起“大虎”方才抱着的那名“人偶”：“这是，这些都是——真人？”
可他们长得也不是真人：“是人皮做的？”
回答他的是大虎的一声惨叫——真正的大虎的惨叫。他一梦醒来，发觉自己所抱，惊慌失措。与此同时，那骷髅竟然缓缓抬头，空荡荡的眼窝望向女鬼。
宋夕毛骨悚然。
他算是明白为啥不能带大虎上来了——这怕是要吓得跳下去。
他一下拽过孟朝：“我们快走！”
骷髅握住铃铛，摇晃间烛火暴涨，涌向女鬼。
宋夕反拉住孟朝，一手握匕，连滑带跳向底下跑。
红烛惶惶，人影重重。
一个个人偶伏地，可似乎又将头侧过，从臂膀间露出眼睛。
宋夕惊得寒毛都要炸开，放孟朝在外，自己硬着头皮挤进人偶群中，将大虎捞出。
大虎已吓得涕泪纵横，双腿打摆，再走不动路。宋夕也顾不得顾忌孟朝，一面背起大虎，一面朝孟朝道：“你知道如何出去？”
孟朝点头。
宋夕：“带路。”
热浪滔天，一叠叠扑来又退。也不知骷髅和女鬼打得如何，宋夕头也不抬，直跟着孟朝跑过方才高台，跑过排排人偶。
他心咚咚直跳，跑得要喘不上气。
大虎更是连声惨叫。
唯有孟朝还是全无表情。宋夕跟着他绕了一圈，发觉不对：“这是回路！”
孟朝点头。
宋夕只好继续跟上孟朝。
绕过高台，行至入口。
按凸起。
再向前跑。
道路越来越窄，也不复方才炎热。终于跑到他们初始方位，孟朝抬手，拍一处缝隙。
宋夕脚下一空，还未来得及道小心，便和大虎一齐栽倒，滚落下去。孟朝紧随其后，三两步跃下。
但听“嘭”一声，二人栽在地上。
宋夕抢先一步垫了大虎的底，防他摔断脖子。
刹那间，灵力争先恐后涌入他身体。宋夕喘着气抬头，却见高高的房梁——破旧不堪，十分眼熟。
宋夕茫然看了看，移开视线，却见一尊佛像，业已积灰——而孟朝轻巧落下，正站在那佛像肩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
而宋夕心里一咯噔——这不是那个破庙么？
他们落回去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宋岳的声音：“宋夕？你怎么躺在地上啊？”
而后是汉子们的大笑声：“大虎，你快起来。困了就睡，咋躺人小书生身上了。”
宋夕一把推开大虎，猛地坐起看宋岳。
对方吃着饼看他。
宋夕又惊又喜：“你出来了？”
宋岳道：“啊？出来什么？不是师父让我们去天生门么？”
宋夕：“什么？去天生门做什么？”
宋岳不解：“你忘了么？师父说天生门进了一批上好的药材，叫我们去问问，看能不能讨些泡酒喝。”
“好像是——”宋岳思索片刻，“当归？”
宋夕愣愣。
如此拙劣的借口，就似担心他看不出来一样。
当归，当归——
还是没有甩掉那些人么——
终于警告到了他头上——
宋夕闭眼，深吸口气，抱最后一丝希望问宋岳：“我们在翡翠门做什么了？”
宋岳：“翡翠门？额——奇怪。”
他皱起眉头：“我们去过翡翠门？”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孟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