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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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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伊一单手转着方向盘,把自己常开的黑色沃尔沃停进了海港美院拥挤的户外停车场,拉起了手刹。外面的热浪滚滚,午后的阳光把水泥地面烤得直冒烟。
“你妹妹是学艺术的?”
“我不知道。”蓝伊一说着,推开了车门,热浪涌进了车里。
Riesling戴上墨镜,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她们径直走进了主教学楼,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立刻把她们的汗吹得发凉。毕业季刚过,大厅的墙上挂着美院学生的画作,犄角旮旯里是各式各样简陋的艺术作品。
她们沿着楼梯,走上了三层,又在沿着撒发着油漆味的走廊里行进了一会儿。
蓝伊一止步在一扇门前,回头看了一眼Riesling,然后推开了门。
画室里灌满了阳光。
画室的正中央,一个眉宇间带着异域风情的年轻女人正侧躺在一张巴洛克风格的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细烟,涂了墨绿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间冒出了青色的烟气。
阳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皮肤照得发亮。
她面前坐着七八个举着画笔的美术生,正专心致志地坐在木质画架前涂涂抹抹。
“哪个是你妹妹?”Riesling看着面前的美术生们,在蓝伊一耳边轻声问道。
蓝伊一回过头,低声说:“中间那个。”
一大朵云从远处飘来,遮住了滚烫的阳光。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其中一位坐在画架前的同学说。
侧躺在沙发上的模特坐起身,在地上烟灰缸里熄灭了烟,直起身,拿起衣架上的一条乳白色的床单裹在身上,向她们两个人走来。
“蓝伊一?”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探问。
“嗯。”蓝伊一点点头。
“Hannah。”Hannah从床单里伸出了右手。
蓝伊一握了握那只手。
一旁的Riesling一头雾水,“你们俩……不认识?”
“刚认识。”Hannah说。
“之前没见过。”蓝伊一说。
“你女朋友?”Hannah看了一眼一旁的Riesling。
“不是女朋友,”蓝伊一说,“是朋友,吴缺。”
Hannah点点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吴缺,然后转过身向画室的一角走去,“来帮我忙。”
蓝伊一和Riesling对视了一眼,抬脚跟上了Hannah。
Hannah止步在画室的角落里的一把椅子前,椅子上堆着几件衣服。
Hannah转过身,面对她们,像是解开包裹一样,解开了裹在自己身上的床单,分别把床单的一角递进了蓝伊一和Riesling的手里。
Hannah在床单围成的私密空间里,一件件把衣服穿在身上。
Riesling把床单举过了头顶,然后侧过头,看着蓝伊一被阳光照亮的侧脸。
蓝伊一也把床单举到跟她相同的高度,转过头看向了她。
吴缺毛茸茸的睫毛忽闪在漆黑的眼睛上,透着无辜的神色,她轻薄的嘴唇动了动。
蓝伊一有些失神。
她品尝过她的嘴唇。或许不止一次。
柔软的,滚烫的,带着情-欲味道的。
她还想再品尝无数次。
“谢谢两位。”Hannah穿戴整齐,收起了床单。蓝伊一也迅速收起了视线。
三个人走出了画室,沿着走廊,朝着她们刚才来的反方向走去。
这条走廊里没有窗子,墙壁上喷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本不明亮的光线让这里看起来更加具有街头艺术的气息。
Hannah推开一扇灰色的贴着“禁止喷涂”字样的防盗门,她们依次走进了电梯间里。
电梯间挑高很高,自然光通过高大的彩色窗户照了进来,在贴了水磨石地砖的地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影子。
“叮”声响起,两扇电梯门伴随着机械笨拙的响动,缓缓张开。
三个人走进了电梯里,Riesling摁下了通往一层的按钮。
“毕业展览还没撤,你们要去看吗?”Hannah问。
“好啊。”蓝伊一说。
Hannah看向Riesling。
“我听你姐的。”Riesling说,“你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蓝伊一笑着看向了Riesling,仿佛在说,“你有点粘人哦”。
“你是在这里读书吗?几年级?”蓝伊一问Hannah。
“没有,我在LA读艺术史,暑假在这里做交流,顺便兼职。”
“这样啊。”
来看展的人很零星,漆黑的空间里回荡着装置艺术有节奏的响声。幕布上播放着影片,走到近前,能听到影片里的人声和背景音。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交谈必须无限拉近嘴唇和耳朵,以免走漏风声。
Hannah和蓝伊一之间可以聊的东西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她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Riesling走马观花地游荡在蓝伊一的身后。
一个发着红光的房间吸引了Riesling的注意力。她掀开黑色绒布帘,走进了房间里。
一轮巨大的红日挂在漆黑的房间里,地面折射着太阳的红光。
Riesling走近了仔细看,才发觉地上那广阔的黑色亮面并不是不是镜子,是平静的水。
无影灯照亮了水面上四散着五彩的羽毛。
这里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灾难。
“Icarus。”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Riesling回过头,蓝伊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Hannah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个倒是很有意思,”Hannah说,“伊卡洛斯跟他的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克里特岛的迷宫里,他父亲用木架、羽毛和蜡做了两对翅膀,他们要穿着翅膀一起飞出克里特岛。在出发前,他的父亲就警告过他,不能飞得太高,也不能飞得太低。”
蓝伊一看着红日,又看了看水面上的羽毛,眉头紧锁,“伊卡洛斯在起飞以后,就离太阳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神。太阳融化了他蜡封的翅膀,羽毛散落,他掉进海里淹死了。那片海后来就被称为伊卡洛斯的海,也就是the Icarian Sea。”
ICARUS。Riesling抬头望着红日,仿佛阿里米尔滚烫的阳光再次瀑在了她的身上。
ICARUS对她来说仿佛是来自前世的记忆。
她看着漆黑的水面上散落的羽毛,想起了烈日下的滚滚浓烟。想起了那个让她几乎要崩溃的“黑盒子”。
缺氧。
她眼前越来越黑,她感到浑身发冷。她抬起手,摸到了额头上冰凉的汗。
她想要呼吸。可是肺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捏着,她没法吸入氧气,也没法呼出什么。面前的红日离她越来越近,光线越来越刺眼。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吴缺!”
一个名字。可这又是谁的名字?
“吴缺!”
吴缺是我的名字。吴缺是我的名字。
“吴缺!醒醒!”
天空燃起火光。微风拂过草丛。云朵被火光一点点燃尽。
伊一姐姐。
她在山野间奔跑,脸颊滚烫。
Riesling皱着眉,睁开眼,她看到了蓝伊一的脸。
空气里散发着柠檬清洁剂的香味。
“你现在可能还会感觉有点不舒服,”蓝伊一关切地望着她,“我需要对你做一些检查,你可以看到这束光吗?”
蓝伊一举起一束光,检查着Riesling的瞳孔。Riesling尽力睁着眼睛,看向那束光。
“很好。”蓝伊一的声音轻松了一点儿。
Riesling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沙发上,她托着皮沙发冰凉的表皮坐了起来,她有些头重脚轻。衬衣已经湿透了,空调的冷风吹在她的背后,吹得发冷。
Hannah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体前倾,胳膊搭在膝盖上,望着Riesling。
“要不要站起来试试?”蓝伊一抬起手,摸着她潮湿的头,声音温柔。
Riesling把双脚踩在了地上,站了起来。
“有点晕吗?”蓝伊一关切地问。
Riesling摇了摇头。
“喝点水吧。”蓝伊一递给她一瓶水。
她有些费力地拧开了瓶盖,抬起瓶子喝了一大口。
“我完全好了,不用担心。”Riesling看向蓝伊一仍旧写着担忧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空间太封闭了。”一旁的Hannah从椅子上起身,走向了Riesling。
“可能吧。”Riesling说。
Hannah抬起手,狠狠拍在Riesling的肩上,“问题不大!晚上喝点儿就好!”
走出这栋建筑时,已经临近黄昏。
蓝伊一开着车,Hannah坐在副驾驶,Riesling则是窝在后座上。
城市街道上的人声喧闹,乌鸦从远处飞来,站在了高高的树上。街上的车多了起来,全都亮着红屁股,走走停停。
蓝伊一把车停在了纵横北路街边的停车位里。
Hannah的手机响了,她跟蓝伊一说自己要接个电话,然后就推门下了车,往远处走了走。
纵横北路是海港夜生活的集散地。
Riesling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她看到几个穿着校服裤,画着浓妆的中学生,就前呼后拥地走进了一间卖瓶装啤酒的酒吧。看到一对情侣结伴走在街上,男孩把女孩昂贵的包背在自己的身上。
蓝伊一推门下了车,拉开了Riesling面前的车门。
“你还好吗?”蓝伊一看着坐在车里的Riesling,关切地问。
Riesling看着蓝伊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要一个吻才能好。”
蓝伊一看着Riesling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正当Riesling想说“要不然就算了吧”的时候。
蓝伊一的右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她的脸被捏得变形,嘴唇嘟起。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Riesling的脸颊发烫。烟花腾然升起到空中,又噼里啪啦地绽放。
蓝伊一看着Riesling涨红的脸,松开手,笑着直起了身。
Riesling拉着车框跳下了车,不敢跟蓝伊一对视,低头推上了车门。
蓝伊一看着Riesling,笑了笑,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