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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胆小鬼 ...

  •   施谷风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站在车旁说道:“跟我上去换件衣服吧,别感冒了。”
      信起扶着车门站起身,裤脚上的雨水随着他轻微地发颤“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
      “不了。”他把衣服甩在肩上,大步走进雨幕。
      等他走到店门口,看见紧紧锁上的卷帘门,才记起来信楚楚下午出门办事去了。
      艰难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他打算确认一下信息。他中午在李二家吃饭之前他给信楚楚发过消息,告诉她不用准备他的份。
      信楚楚很快回复了他,还说下午可能有点事,她会出门一段时间。家门钥匙就在门口养着莲藕的水缸底下。
      但是手机的样子好像比他还落魄。刚从兜里拿出来,一股水流就从充电孔奔流出来。
      太倒霉了。
      信起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把手机塞回去。
      他跪在店门口,身子贴在地面,终于在水缸底部找到一个缺口,里面有东西反着金属独有的冷冽的光。他用中指把钥匙串勾出来,辨别了半天,终于绝望地发现:店门的钥匙跟这串是分开的,信楚楚揣错钥匙串了。
      除了从正门进入,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方法进屋。房子二楼正面有两扇推拉窗户;一楼侧面,信起的窗户正底下也有一扇,但是外面焊了防护栏。
      信起握了握拳,不论怎么掂量,他都绝不可能徒手掰断两个手指那么粗的钢条吧。
      除了这两扇窗,就剩厨房浴室的排气窗和信起房间的窗户了。显然,排气窗他连头都塞不进去。
      信起房间窗户底下正对着的窗户上方有一块水泥挡雨板,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应该能够承受他的重量。
      他只需要踩上挡雨板,就能摸到自己房间的窗沿了。
      信起在雨中扔掉沾满泥浆的衣服,把袖子撸上手肘,刚准备起跳去够挡雨板,就听见施谷风悠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不想一会儿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就最好别想着跳上去。”
      施谷风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探出头,他的头发很快被雨水浇湿了,乖顺地贴着他的脸。他嫌额前头发碍事,用手指把它们梳到脑后。
      “那块板子承受不住,风吹日晒许多年了。”
      信起在雨中模糊地看见他的脸,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那我该怎么办?”
      施谷风抹下脸上的水,“你到我家门口来。”
      接着那扇窗户就猛地被关上了。
      信起想都没想,抬腿往施谷风家山门奔去。他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那家伙在门后等你。”
      跑过房子的拐角,还没靠近那扇红色的双开防盗门,他就看见施谷风头发滴着水,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门后的把手站在阴影里。
      他擦着施谷风的肩膀进到房子里。里面暖和不少,空气中还漂浮着中药的苦气。
      施谷风带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把他推进里面的浴室,“你快冲个热水澡,不然得感冒了。”
      “热水往右边拧,洗手台底下柜子里有新的浴巾。”施谷风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浴室外面传来,紧接着是开门声,没隔多久,又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没留多少时间给信起发呆了,他的咽喉已经干涩得发疼,得赶快把试湿衣服脱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脱掉衣服,拧开热水,安静地站在花洒底下。
      “卧槽!”
      他忘了水还没热。
      等着凉水从管道里放完,他耳边便只剩下水流冲刷浴室地面的声音。
      微烫的水从信起的头顶流畅蔓延到脚底,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他感到轻松而又奇妙,昏暗雨幕中亮起的两盏车灯,像晨光驱散黑暗,满心的恐惧惊惶在看见那辆车那一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短暂地克服了汽车恐惧。虽然停车那会儿不舒服的感觉挺猛烈的,但在车行驶过程中,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前倾上身,把额头轻轻抵在浴室洁白冰凉的瓷砖上,感受着滚烫的液体缓慢地布满他的脸。不用睁开眼睛,他也懒得去擦,反正没人看见。
      真奇怪,他心想,施谷风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雨中等他而已。
      施谷风伴着开门的声音,问:“好了吗?”
      信起像被凉水冰到似的,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回道:“马……马上!”
      他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翻找那条施谷风口中的新浴巾,半天才从最下边那一格发现了白色浴巾的踪迹。他把浴巾从格子里扯出,却带出来一个蓝白色的眼熟的瓶子。
      几乎空掉的塑料的沐浴露瓶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信起飞速捡起,连浴巾都顾不上,赶忙把瓶子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心头一惊,这不是他上周不知去向的那瓶柑橘花香沐浴露吗?他轻轻晃了晃瓶身,又拧开往里边看了看。
      应该不会吧……施谷风不至于帮他家倒垃圾还捡里边的东西用吧?他不差钱的吧?
      信起甩了甩头,暗自说服自己,这不一定就是他快用完的那瓶吧,这个牌子应该全国各地都有上架售卖。也许只是凑巧,施谷风也买到一瓶,碰巧用到只剩瓶底,碰巧还把空瓶子藏在洗手台最底下的格子里。
      草。根本说不通嘛。
      他颤抖着手裹上浴巾,怎么忽然有种给即将下锅油炸,先裹上面包糠的虾仁的既视感?
      “你可别没被雨淋坏了,到头洗澡洗感冒了。”施谷风戏谑的嗓音幽幽从外边传来。
      信起把那个瓶子塞回格子里,和着水汽从浴室出来。
      施谷风正用毛巾揉搓头发,一只手端起书桌上的瓷碗送到信起面前,“熬了点姜汤,喝了驱寒。”
      信起僵硬地接过,送到嘴唇边缘,手臂肌肉难以控制地抽搐,导致他的门牙反复磕在碗边。
      清脆频繁的撞击声在这鸦雀无声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信起脸上燥热起来,想都不用想,他只要抬眼就能看到施谷风奚弄的眼神。
      他仰头一口把剩下的喝完,辛辣还带点甜的味道在嘴里打着转。
      施谷风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赤|裸的上半身,眼神温柔地像是一团春水,密不透风地裹在信起身上。
      信起看见他的目光从上半身游移至他的腰际,在到达浴巾的刹那还变得稍微有些不耐烦。
      施谷风轻轻地“啧”了一声。
      那赤|裸的视线像一团火一样,炙烤得少年面红耳赤。有什么好看的,他有的不全天下男的都有?
      “喂,”他支支吾吾地,“你就让我这么干晾着啊?”
      “哦对!”施谷风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不介意穿我的衣服吧?”
      “哎不介意,你快着点吧,我要冷死了。”
      男人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一件白色的长袖衫,一件毛衣和一条深灰色运动裤,扔在床上。
      “要内|裤吗?”
      “有新的吗?”
      “没有,只有我穿过的。”施谷风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算了,不用了。”
      施谷风站在打开的衣柜前,背对着信起,缓慢勾起嘴角,“那你……挂空挡?”
      信起没搭理他,正单脚站立着把裤子套上,站直了把裤子提到胯骨上才解开腰间的浴巾。
      偷偷用余光瞄他的施谷风颇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等信起把毛衣套上了,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粉色的迷你吹风机,“过来,头发不吹干会头疼。”
      “哪儿有那么多破事,我之前打球直接洗凉水,等它自然干都没事,男人家那么精致做什么?”信起嘴上说着,脚上却迈着大步往施谷风身边走。
      耳边是风筒搅动气流地声音,信起坐在施谷风柔软的床沿,任由他拨弄自己乌黑浓密的头发。
      怪舒服的。
      “你……”
      “对不起。”
      信起睁开眼,看着窗外被稠密雨滴打得东倒西歪的树叶,疑惑地问:“你为什么道歉?”
      “把你一个人丢在底下。”
      风筒的噪音很大,但信起还是听清楚了他说为了丢下他而道歉。
      虽然在上山的途中他已经想明白了,施谷风没有等他一块回去的义务。也许在男人眼中,自己连朋友都不是。他只是邻居亲戚家的小孩儿而已。用不着因为这个生气甚至是伤心。
      可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是感到委屈,忍不住鼻酸,酸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嗐,多大点事,”他忍着喉间发紧的痛意,口是心非道,“那点事儿我都没放在心上。”
      “原谅我了?”施谷风用小指绕住他鬓角的头发轻轻打着转。
      “你不提我都忘了。”信起往上翻了翻眼睛,把那点让人害臊的眼泪倒回去。
      耳边烦人的噪声终于在“咔哒”一声按键声中停止,施谷风把线在风筒把手上绕好,放回书架上。
      施谷风倒在床上,撑着一边手肘支起小半身子,另一侧的腿懒散地架着。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
      信起还没忘因为什么才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村落里,却怕以后又不知怎么的就踩到他的雷点。
      “那……那个,”他吞吞吐吐地,“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行。”男人用手把半干的头发梳至脑后,气定神闲地等他继续说。
      “你很喜欢猫对吧。”信起肯定地说道。
      他看见他看猫那副沉迷的神态了,施谷风会骗人,他的眼睛却不会。
      “喜欢。”
      男人这次只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答复。
      “诶?”
      本以为他还会顾左右而言他地周旋,信起完全没期待他正面回答,甚至还做好了不继续追问的觉悟。
      “想问为什么跟说不,对吗?”
      信起伸出一只手撑在背后,侧脸看他。
      “因为说喜欢的代价太沉重了,于是只好说不,能省去很多麻烦,也可以规避一些不好的事情。”
      施谷风的手轻轻触碰他撑在床上手背的某一处,那是他被烫伤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新肉。他因微凉而没有预料的触感而瑟缩了一下。轻咳一声,他挥开那只乱摸的手。
      “人没必要在同一件事上跌倒两次。第一次是单纯,没经验;第二次就是蠢。”
      信起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是在说为什么口是心非吗?是怎么扯到一个坑不能摔两次的?
      “代价?”他捕捉到重要信息,“喜欢猫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养猫应该不难吧,连钱一鸣那样四体不勤的人都能养地出来。无非就是喂喂猫,偶尔铲铲屎的事。这很难吗?
      施谷风不答他的话,目光涣散地看着窗户,“你觉得李二怎么样?”
      “李二哥?”信起一头雾水,“不太清楚,今天感觉挺好的一个人。”
      “是好人吗?”
      “应该是吧。”
      施谷风鼓起腮帮子,又把气吐出来,游戏似的,重复了好几次才开口:“如果我说他蹲过牢房,你觉得,他还是好人吗?”
      他把目光聚焦在信起脸上,和他惊讶而又迷茫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为什么?”信起难以置信地问。
      “盗窃。他在公交车上偷了一位装着给三位位民工结薪水会计的钱。”
      “判了四年多,他出来的时候我大学都毕业了。”他语调很轻松,像是在讲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故事。
      信起紧锁着眉头,把脸埋在暗处。怎么可能?虽然跟李二才认识不过半天,可是那个人明明就……很和蔼,言谈举止甚至透露着拘谨。
      他扭脸盯着施谷风的眼睛,“你胡说的吧。”
      “他现在是坏人吗?”施谷风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信起冷声答道。心里腾起一团烦躁的气,一个简单的问题怎么能扯这么远,搞得这么复杂。
      他把手底下的床单抓得皱皱巴巴的,“不是好人就是了,怎么说偷人家东西都没道理。”
      “嗯……说得没错。”施谷风收紧下巴。
      “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哥哥生了重病,父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全家的重担全部在他妈妈身上。”
      “然后他辍学了,”他盘腿坐起来,“谁也没告诉。”
      “他偷人家钱的前一天才刚满十八岁……”
      信起琢磨他说这些的用意,半天也找不到头绪,不耐烦地问他:“难道因为自己的不幸就可以犯罪吗?”
      施谷风怔愣在他身侧,好半天才说:“我并不是为他开脱,我的意思是说,事情和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们第一眼看见的都是片面肤浅的东西。”
      “那跟你喜不喜欢猫有什么关系?”信起皱着眉看向他。
      “因为喜不喜欢这东西很复杂,不是我喜欢就可以说喜欢,不喜欢就可以说不喜欢那么简单。”
      终于弄明白这人到底想表达什么了,可真能绕弯子。信起整个人松弛下来,枕着手躺在床上。
      他说:“为什么这样说?”
      施谷风略微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信起散在手臂上的头发。
      “我之前养过一只猫,”他说地缓慢,“我妈不喜欢,让我送走。”
      “然后呢?”
      “我没听她的,然后那只猫就死了。”从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信起侧枕着手,一下子反应过来,语气难以置信又愤愤不平道:“就因为她不喜欢猫?”
      男人把修长的手指插|进他干燥的头发,信起都能听见头发与手之间的细微摩擦声。不过他不在意,满心都在为这件事感到难以理解和愤懑。
      他忽然记起施谷风醉酒天晚上,他的妈妈大半夜还非得来接他回家。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想,大抵觉得他家里担心他的安全。
      但是施谷风是个成年男人了,拥有夜不归宿的权利。
      他听见他说:“不是,因为我不听话,因为我说我喜欢。”
      “所以你现在就不敢说喜欢了?”
      “差不多吧。”
      “嘁,”信起噘嘴拍开他的手,“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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