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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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妺燃城城主,向来神秘,见人也多隔着屏风,少有人知道她修为究竟至何等境界。
但能一眼看出他非女子的,实力定然不俗。
来这殿里的百姓,应该鲜有见过城主真容的。
叶栖前世便见过,妺燃城城主长相张扬妖冶,凤眼上挑,极有压迫性,气质更是卓然非凡。
她名唤慕容隐隐,是青冥都都主慕修旻座下亲传弟子,几百年间只她一个,想来天资过人,就是太不近人情。
叶栖犹记得从前自己向她解释之时,真诚恳切,字字泣血,皆发自肺腑。
他一男子入妺燃城,还入了内殿,犯她忌讳是错,其罪当罚,但他心忧家人,关心则乱,只求先救得母亲小妹再领罚,且友人实属无辜受他牵连。
若真要杀,便杀他一人。
可妺燃城主充耳不闻,只道他俩坏她规矩,法不容情,罪无可赦,其罪当诛。
冷漠无情,世所罕见。
叶栖承认自己有错,但她如此不近人情,逼闻望去死,他不恨么,他其实是恨的。
恨世间竟有这般冷血之人!
“你眼里的,”慕容隐隐凤眸轻挑,“是杀意么?”
叶栖倏地瞥开视线,再次见到对方,他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八个时辰的痛苦折磨,想到对方那日眼里的凉薄,想到兽角穿过闻望身体时,溅到他眼角那温热的血......
“城主许是看错了,”叶栖重新迎上她的视线,已是面色如常,“草民只是初见您的威容,有些被摄住了,一时失态,请您海涵。”
他现下作女子打扮,如此倾世姿容,眼神稍一放软,便能让女人见了也毫无招架之力。
慕容隐隐自不是寻常女子,但他并未坏她规矩,他未递拜帖,现如今在这里是她百般请来的。
他亦知分寸,未以男子之身踏足第五层内殿,并且已早早解释清楚自己为何男扮女装,如此行事。
她可以治他服用化形花偷入妺燃城之罪,但仅此一条,别无其他。
罪行尚轻,顶多抽几十鞭子赶出去,那又有何意义。
慕容隐隐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真巧了,她总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人,却被欺骗,此时自己应该好好惩罚他的,但对方正好不越雷池。
“不是想知道消息么?”慕容隐隐道,“楼下有品茗室,随我来吧。”
叶栖抬眼,他真赌对了?
只要不犯她忌讳,她其实不会那般生气,虽没人情味,但有点原则,对他这般有经验之人来说,或许亦是件好事?
叶栖道:“如此会不会太打扰了?毕竟还有人在看台表演,城主还需盯上一二,且稍后还需见旁人。”
叶栖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何必这么麻烦,还去喝茶。
只是这话怎好直言。
慕容隐隐亦像没听懂弦外音的,已走到他前面:“看台现下自有女官替我守着,而旁人,稍等片刻又何妨。”
“那我三姐?”
“放心,她现在亦在别处用茶点,你们既然问的是同样的事,我告诉你或她没甚分别,一会儿我会差人送她下来。”
叶栖稍放心些,踌躇片刻,只得随她下楼。
一走到楼下,各种嘈杂声音就多起来,叶栖果然更适应这种有活人气的环境。
他不知不觉松了口气,真是想象不到这般冷淡之人为何会造这么一座楼。
话本里,拥有这种楼的楼主可都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成日泡在这富贵温柔乡里的。
而她却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守着那诺大的空殿。
品茗室早已清场,两杯清茶呈上,叶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这样平静地和她面对面坐着。
总觉着气氛有些怪异,叶栖无心品茗,只想快些寻人,遂道:“此处无旁人,城主请说吧。”
“急什么,先喝茶。”
慕容隐隐一派淡定闲适,叶栖却赶时间耽误不得,没闲工夫和她耗。
来不及思量,他端着茶便要一饮而尽。
茶杯将要触及软唇,一阵凉风忽地吹进来,门被乍然推开了。
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微凉手指轻轻一挡,擦着柔软而过,那茶杯便倏忽间被抵挡开来。
叶栖怔愣抬头,便见他三姐拿了他的茶杯搁下,面色不虞地看那慕容隐隐,冷笑道:“这便是城主的待客之道?将我冷落在别处,却偷偷诱拐我表弟来此处,不知是何意?”
她直言表弟,定是知道以妺燃城城主之能,见过叶栖便知其身份。
诱拐两字有些夸张了,叶栖轻拉她衣角:“三姐,你误会了,我们正要说正事呢。”
仲孙荞扫他一眼,直接提了他胳膊,拎着他往外一送。
门“啪”地在叶栖脸前关上,他还没回过神来,他三姐力气怎的这般大!
仲孙荞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往慕容隐隐对面一坐,横眉冷眼,高贵雍容,竟让她有种面对上位者的忐忑。
整个人好像瞬间矮下去一截般......
慕容隐隐一见她就感觉很不舒服,若不是她呼声甚高,怕民众有疑有异,她定不会给她机会。
仲孙荞持起茶杯,悠哉转了转手腕,旋即浅酌一口,稳稳置下。
“好茶,”仲孙荞道,“我已替表弟饮了,城主有话不妨直接告知,也省得耽误你的时间,你应该也不想和我多聊吧。”
慕容隐隐忍着不翻白眼,勉强莞尔一笑:“阁下器宇不凡,想来大有来历,既是如此,难道不知道你们想寻之人,早便见过了?”
仲孙荞并无吃惊,又品一口茶:“略有猜测,但与我表弟所述稍有出入,所以仍需查证。”
慕容隐隐挑眉道:“他所述如何?”
仲孙荞轻搁下茶杯,眼也不眨地道:“自是青面獠牙,噬血厉鬼。”
慕容隐隐大笑:“我观你这表弟颇为风趣,想象如此丰富,不如留下同我作伴?”
仲孙荞指尖轻点茶沿:“城主心思多窍,若我晚来一步,我这表弟可不是被你骗了。”
凤眸一眯,慕容隐隐露出伪装之下的表情:“你果然知道。”
仲孙荞得了答案,没闲工夫与她多说,拿了剑起身。
走至门口,她才稍一侧身,压下眉峰,冷声道:“我有一言相劝,慕容城主既是慕都主座下亲传弟子,前途无量,便请记得,爱惜羽翼,规束举止,切莫误入歧途,自寻死路。其中因果道理,你心有七窍,自不需我多言。”
“你!”慕容隐隐眉间发狠,紧攥掌心,“好得很,你既送我一言,我也再赠你一句,且先去那城东拂春江边看看罢。”
仲孙荞推开门时,叶栖正坐在一边,目光专注,指尖灵光流转,于空中飞快比划着,隽秀小字跃然浮动。
她走过去,叶栖也没遮掩,他写了灵信给他爹和闻望,让远在千里的他们不必担心,这边已有进展,他相信很快便能寻到母亲小妹。
“旺旺是谁?”
叶栖覆手将灵信传送出去,看向他三姐,道:“我的一个友人,我们打小便认识,时常一起切磋学习,他也是个很有天赋的灵修,不知他现在有没有见到星槎的长老,我在信中问了问他情况。”
仲孙荞点头:“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那是自然,”叶栖道,“三姐,城主如何说?”
“有线索了,跟着我便好。”仲孙荞在前面走,他在后边亦步亦趋当小尾巴。
仲孙荞先是回准备间快速更了衣,三两下撤了一头的发饰,顺带洗了把脸,然后才出门,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叶栖在外面等她,听她们说后面上台的几位都还没被选中,其中也不乏出色的,但城主就是不见,都猜想许是前边儿太惊艳了吧,其余人都入不了城主的眼了。
两人出了妺鸳阁,叶栖想起方才,有疑:“三姐为何不让我听你们说话?”
“有些事情,小孩子听了不好。”仲孙荞像是在同他玩笑一般。
叶栖被勾起好奇:“比如呢?”
“比如,”仲孙荞看他一眼,“你可知她给你那茶是何茶?”
“莫非......”叶栖稍一思量,瞳孔骤缩,“那茶有毒!三姐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么,”仲孙荞说,“那茶对我来说自是无用,但你若喝了,恐怕不消七天,便会脱胎换骨,再无需化形花,你便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妺燃城了。”
叶栖闻言脚下一踉跄,被她吓得不轻。
“这茶难道能把男人变成女人不成?!”叶栖惊呼。
仲孙荞默认道:“妺燃城城主喜好收藏天下奇物,且西境之地最盛产奇草异花。方才我被那侍女带去茶室片刻便觉不对,打晕了她离开,五楼人寡,好不容易碰上活人,我便暗中听到她们在说此茶。如是歹毒,我心中顿觉不安,便猜和你有关,果然,听她之言,怕是想收你做侍女......”
侍女......
将他男变女,做侍女?!
叶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传闻皆不可信,什么慕修旻治下甚严,也不知多少良根在她手上遭殃,待我回到驭风都便请父亲将此事上表,自有律法惩治她。”
仲孙荞拍了拍他肩,道:“你啊,警惕心还是强些,别轻易信了旁人。”
“谁知她如此不安好心!”叶栖前世只道她太墨守成规,底线不可破,谁曾想自己还是对她太不了解了,有这般蛇蝎心肠的能是什么好人!
又有何底线可言!
她做的坏事,怕来日若见了天光,亦不胜枚举!
“三姐,方才除了说线索,她可曾刁难你了?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刁难没有,”仲孙荞想起什么,略带思索,“她倒是问了我一句,莫不是在套我话。”
“什么?”叶栖问。
两人正御剑而行,穿梭闹市,这样最快。
仲孙荞迎着风,姿势一直潇洒,唯此时凝眸看向他,道:“你确定是个男妖?这消息何处得来?”
叶栖道:“确定!至于这消息......嗯,是小妹给我的信中所说的。”
疑点颇多,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还需更多线索。
“如此,事情恐怕比我想得更复杂,我们快些罢。”仲孙荞唯恐来不及,一手捞住对方胳膊,带着对方提速御剑。
叶栖自己御剑时,身板需挺得笔直以维持稳定,被她忽然这么一带,差点没摔下云端。
仲孙荞直接施法帮他收了剑,一把捞他到身后。
从未如此顺风而行,叶栖惊叹对方驭风术竟也这般厉害的同时,被这般风驰电掣之势吓破了胆,牢牢抓着他三姐衣角。
只听他三姐轻轻笑一声,像是故意一般,稍一施法,脚下长剑笔直往下坠。
几乎瞬息之间,他们便落到了城东一处狭窄小巷内。
若差之分毫,叶栖恐怕就要撞在旁边的矮墙上,砸出个人形大窟窿了。
人在极度惊吓时,连音都发不出来,叶栖瘫软在他三姐的罗裙边,惊魂未定,桃花眼睁圆像只鹿。
仲孙荞瞧他这样,不由勾唇。
叶栖严重怀疑他三姐有什么特殊癖好,这么喜欢捉弄他!
妺鸳楼五层内殿。
仲孙荞长腿曲着,倚靠在云纱软榻上,一手翻看着女官呈上之物。
好一会儿,她才道:“消息可靠否?”
对方弯腰拱手:“城主放心,皆有确切实证。”
驭风都仲孙家二房独女仲孙荞,四年前,家中长辈逼婚,心中不愿,亦不敢相抗,遂上吊自杀,是其姑姑仲孙秋桐救下她,并从中苦心劝说,她父母才逐渐打消此念;
三年前,在青冥都境内以符术伤了恶妖,救一低阶女修士性命,并照顾受重伤的对方三个月直至痊愈,对方感激涕零,希望与她结交好友,却被其婉言拒绝,多番上门拜谢也没见到其人;
两年前,她帮一皇都富贵人家驱邪数日,对方却赖她银钱,她在人家门口枯坐几日后离开,最终分文未得;
一年前......
慕容隐隐指腹摩挲着纸张,依着这些,足可见仲孙荞其人内敛隐忍,不喜与人接触,不擅与人交流,遇事只会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最重要的是,她善使符咒,而在控水之术上,只是略通一二罢了,绝使不出那般把戏来。
和她所见之人,全然不符。
这是为何?
遇了什么事,性情大变?但那般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气质,可不是朝夕能成就的。
何况她本可以不说那般言语,让人听了不悦,却直言不讳,毫无顾忌。
定是确信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带着她表弟离开妺鸳楼,实力恐远不止于那点控水术。
那是盗用了仲孙荞的身份?但她表弟难道不曾见过他表姐?认不出来么?
不简单啊,不简单。
慕容隐隐合上秘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般人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