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玄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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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又冷寂的山坳里，忽然摔碎的陶碗声响极大。
还有那句声线冷沉的“滚”，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少女那笙站在角落里有些局促，似乎是一腔热情陡然扑在万年寒冰之上，霎时从头到尾被死死冻住。
白华当即起身，虽然还跛着脚，但总不能见着少女被欺负，“那笙！”
少女回过神来，赶紧朝她跑去，搀住她的臂膀，“你别乱走，你脚伤还没好呢。”
白华并不在意自己的脚，而是往角落看了一眼，一闪而逝的熟稔感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人欺负你？”
那笙微微鼓着脸颊，“没有，就是我送饭他不要吃而已。”
“那也不能说‘滚’吧？”白华有些不满，瞪了角落里的那人一眼，随后道，“别怕，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虽然换了身体，但自己的剑术还在，只是体质差了一些，但和普通人打架她还是不慌的。
“算啦算啦，长得好看脾气死臭，哼，这种人一辈子讨不到老婆！”那笙撇了撇嘴，朝身后做了个鬼脸。
角落里的人：“……”
白华有些被逗笑了，那笙头再一撇，扶住她就往回走，“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走吧，我们再去歇一歇，养足了力气才好翻山呢。”
而角落里的那个人也不开口，直到她们离得足够远才拉低了帽檐，自顾自抱着胳膊闭眼休憩。
见两方的冲突不会升级，看热闹的围观者们，视线才收回去。
那笙扶着她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叨叨那人走路摔个四仰八叉、吃东西噎到、上茅房没纸……还有那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白华是有些失笑，这姑娘还挺有意思啊。
“呦！死丫头没死啊？”
“命大哦，恭喜恭喜。”
一声讥笑，还未走到角落，就有人拦在了半路。
拦住她们的人是个正直壮年的男人，趿拉着脚步，站得歪歪扭扭，吊梢眼、脸上还爬着一道疤，面相不善。
看着白华看他，男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下唇，笑得眼睛眯起，“小丫头，你走不了路那两日，可是我用草垫子拖你的，现在你好了，是不是要给我点报酬？”
“我都给你三株瑶草当做报酬了！一株瑶草可要上百金铢！”那笙叉腰就是骂，“你胃口太大了！”
男人斜眼，嗤笑道，“三株瑶草算什么？我救的可是一个人的命！”
“是吧，小丫头，要不是我，你早死了。”他盯着白华，说的义正言辞，但明显是来讨要更多好处的。
他之前是没瞧见，刚才却分明见了那笙背篓里满满一篓的瑶草，又见着两人都是小姑娘好欺负，于是就动了心思。
“你还想要瑶草是吧，我再给你三株！”
那笙气得脸颊鼓起，转头就去掏出瑶草，却被白华按住了手，她盯着男人，“你想要什么报酬？”
男人瞧着那满满当当的背篓，眼光火热，歪着嘴笑，“就像那丫头说的，再给我瑶草，当然，三株不够，这一篓都该给我！”
“你做梦！”那笙已经气极。
“你给不给？”吊梢眼当即就扭动起钵大的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听话的就把瑶草给我，不听话的，我黄牙在砀山拦路的时候，杀的人可不少！”
原来这男人曾是个山匪，打劫杀人的勾当干得不少，要不是中州动荡不堪，他也不会离开。
“你……！”那笙大怒，却不敢发作，她当即转头，想去求助其他人，可这些流民纷纷避开了视线，不想多管闲事，连那个作为头领的驼背男都偏过了脑袋。
山坳里的人都是冷漠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笙有些急，双眼变红，可一边的白华拍了拍她的手背，忽而笑起来，“黄牙是吧，你瞧瞧我，觉得我如何？”
吊梢眼被她说得一愣，上下扫视着白华，随后眼光就是一亮，虽然这丫头看上去又脏又破，但脏污之下分明也是个美人胚子，他顿时淫,笑起来，“怎么，你想做我婆姨来当报酬？”
“我做你母亲！”
她含笑的眼睛登时凌厉起来，手中动作更快，只见昏暗之中白光一闪，随后就是男人的凄厉惨叫。
冷漠围观的人都愣住了，连角落里的那人都微微掀起了兜帽，只见那个吊梢眼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原来他的手掌不知被什么穿过，破了大洞，正汨汨地冒着鲜血。
有人登时吸了口冷气，看向白华的视线都变成了畏惧。
“我让你看我，是想明明白白告诉你，别惹我，我杀过人！”
似乎被她这句话镇住，所有人呼吸都屏了片刻，连那笙都有些愣愣……原来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白华这么厉害？
直到白华拉着那笙又找了另一处角落坐下，人群才恢复正常。
作为队伍的领头人，驼背男此时走过来。
他先吞了口唾沫，随后狠狠踢了一脚吊梢眼，“别嚎了，死不了！”
吊梢眼煞白着一张脸，冷汗满布，却是不敢再发出大的声响。
驼背男偷偷看了一眼角落，白华正和那笙说笑，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柔柔弱弱的小丫头。
呸呸呸！
一点都不普通，一点都不柔弱！
驼背男赶紧摇头，对他而言，现在的小丫头已经上升到和角落里那个男人一样危险的地步，这两人都不好惹。
被驼背男誉为“不好惹”的男人，此时在角落里背过身去，对于他们这一行人的事，丝毫不关心。
风雪依旧在外盘旋咆哮，山坳里越发安静了。
一夜无话。
直到第二日下午，风雪才渐收，铅云慢慢退散，湛蓝的天显露出来，太阳明暖。
“出太阳了！”
那笙欣喜出声。
白华看着放晴的天，略略有些失神，她一眼看去，眼下尽是雪白的天地，目之所及都是白，白得晃眼——这就是慕士塔格啊，伫立于云荒最东方，不同于人力所造的白塔，大自然伟力塑造的山峰，凶险又壮美。
“大家快些收拾！趁着天晴，我们加把劲翻过山去！”
驼背男梆梆敲着铁锅，呼喊着让众人动起来。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快速拾掇着东西，吊梢眼哼哼唧唧了一晚上，此时看向白华都瑟缩着脖子。
那笙东西不多，只背起褡裢就好了，“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这山，真高。”她仰头向上去看，直插云霄的山峰高耸险峻，脑子里隐约有什么信息要冒出来，可细想又不清楚——慕士塔格，屹立云荒之东……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些其他东西，可她记不起来了。
“是啊，好高，不过没事，好爬就行！”那笙笑起来，又关心她，“你脚伤好了吗？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那笙这姑娘是真把她当做小妹妹了，白华笑，“好了好了，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就在一行人忙碌收拾的时候，远处忽传来奇异的噗拉拉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翅膀在扇动，搅起了满天飞雪。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身后有人惊呼，惊惧交加。
白华仰头去看，飞雪的天空之中，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雪峰背后升起来！
“比翼鸟……玄鸟为祸。”
她忽然听到一个冷沉的声音响起，骤然回头，那个浑身包裹在漆黑风衣里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严严实实的面巾遮挡，看不清他的面貌，可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碧色沉沉。
“玄鸟……为祸？”白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于是皱眉又开始从脑子里往外掏记忆——她之前在白塔上看的书，都写了什么？
风衣人的视线划过白华的脸，只停顿了片刻，就往前走去。
“好大的鸟！居然有这么大的鸟！”那笙惊呼，惊奇里又透着兴奋。
在场人其实都像那笙一般，皆是新奇，完全没有料到这只鸟的出现代表了什么，只有风衣人表情不辨、还有白华皱着眉在想什么。
不过一瞬，那只浑身漆黑的巨鸟已扑簌飞来，羽翼掠过山顶山与天交际的地方，越来越近。
“我想起来了！”
“靠！玄鸟是凶兆！”
白华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什么，当即大叫起来。
那笙一愣，“什么凶兆？”
“……这鸟不是好东西啊！”白华一把抓住那笙的胳膊，想要跑路。
就在这时候，轰隆隆的声响突然炸开。
只见那巨鸟飞过，它黑色的翅膀遮掩了大片天光，扑扇着的翅膀已然引起激烈的旋风，搅得积雪飞扬，山巅之上的厚重积雪，此时如同崩溃一般从顶端滑下来。
雪崩！
是雪崩！
“雪崩了！”有人惊恐大呼。
被大鸟翅膀卷起的旋风摧动，雪山顶上的积雪呼拉拉崩了下来，如同滔天白色的巨浪、滚滚袭来，不过一瞬，几十丈高的雪浪如同天幕般、兜头扑下。
太快了，雪浪太快，白华只来得及将那笙护在身下，竭力张开法术屏障，她祈求自己学得那点法术能派上点用场。
可是不过片刻，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白华化出的屏障瞬间破碎，雪浪汹涌扑来。
“完了！”她猛地抱住那笙的脑袋。
轰——！
整个山峰都在摇晃。
可白华没有感受到雪浪扑来，迟疑地抬起头，便见着一人站在她们身前——是之前让那笙“滚”的那人！
他一手张开的五指之上，银色的戒指微微闪烁，从手心里流转出来的灵力此时撑起了一片巨大的结界，挡下了汹涌而来的雪浪。
不知过去多久，雪崩终于结束，天地依旧洁白一片，巨大的轰鸣声也沉寂下来，慕士塔格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结、结束了……”
白华还有些心惊胆颤，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下，人果然太过渺小。
但是这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绝不渺小，居然能挡住不知多少吨冲击力的雪崩，白华看大佬一般地去瞧他，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
亏她之前还想替那笙出头，这人这么强，自己根本打不过啊。
“只是一饭之恩。”那人冷沉地回答，原本遮掩严实的兜帽和围巾都被狂风吹散了，露出一头灰蓝色的长发，他又将兜帽戴了回去，转过头来的时候，整张脸庞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这蓝发……是鲛人？白华觉得有些熟悉，却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笙此时也终于回神，她匆忙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其余的同伴，便忍不住拉了白华的手，“其他人呢？”
白华也扫视了一圈，没见着丝毫人影，“应该……都在雪下埋着。”
那笙低声惊叫，连忙扑到雪地里去寻找，想要扒拉着救人，白华顿了顿，也上去帮忙。
瞧着两人扒雪的模样，那人嗤笑一声，“都死绝了，挖出来也只是死尸。”
那笙的动作一顿，随后就抬头，双眼红红的，“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救他们？”
白华暗叫一声不好。
从那句“滚”就可以看出来，这大佬脾气不好。
果然，对方十分冷漠，“我没有义务救。”
他的语气就好似此地的冰雪，“我救你，也是一饭之恩罢了。”
“你怎么这么冷漠……呜……”
那笙还想在说什么，白华已经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她朝对方笑，“小姑娘说话，不要在意，非常感谢你救我们。”
那人冰冰冷冷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冷声道，“恩情已尽，我最后送你们一句话，最好天黑翻山。”
话音落下，他身形闪动，眨眼间已然出现在十数丈之外，再一眨眼，那人已化作雪白世界的漆黑一点，最后消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只有盘旋而过的冷风在呜咽呼啸。
“……这步法，果然很强。”
白华还是有眼力的，此时也庆幸自己之前没怼他，不然这身手能把她吊起来打啊。
直到他完全消失，她才松了捂住少女嘴巴的手，那笙眼睛还是发红，隐约有些泪光，显然对于同伴的突然死去十分伤心。
这姑娘是真的善心，不善心之前也不会一直在照顾她这具身体了。
白华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别伤心啦，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笙自然明白，她低低“嗯”了一声，原本想要给他们竖个墓碑，可此地只有茫茫大雪，谈什么墓碑，就算竖了，没多久就会被新一轮风雪掩埋。
收拾了情绪，最后两人打算连夜翻山，这都是信了那人说的话，毕竟是厉害人物，总不会无缘无故诓她们。
就着清冷的夜色，两人在雪地里开始跋涉。
白华指尖燃起一簇火光，看得那笙惊诧不已——这还多亏真岚之前教的法术，可惜她法术从来不精，一簇豆大的火团已经尽力了。
其实白华还非常想努力记起点什么，诸如“玄鸟为祸”这种信息，她该是在某些通识书本上看到过，可惜她就记得个大概，细想起来全是糊的。
“看来，多读书还是必要的，不能当个脑子里全是肌肉的武夫。”
白华低声自语，又摇了摇头，“可蝌蚪文太难认了。”
正在前行走的那笙偏头过来，“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点走吧，天亮了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玄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