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梦伴

7、第 7 章

　　向志平再和他见面的时候，问：你的小朋友呢？
　　……活着。
　　你没把人家甩了吧？
　　陈意声微笑，是别人甩我好不好。
　　切，向志平点了根烟，看你们上次那德行就知道你还没把他搞到手。
　　陈意声说：我没有时间。
　　这话让向志平笑起来，可陈意声很严肃，真的，他严肃地说，我最近很忙。
　　你忙什么呢你？
　　忙着进取啊。

　　陈意声的表姐夫找他谈话，他表姐夫是副总之一，事关提副部长的事儿。
　　表姐夫很严肃，但其实所谓的副部长，不过也就是副科级而已，当然，这怎么说也是官儿，至少比陈意声现在的普通干事地位要高上一层。
　　陈意声最想坐的是啥位置？这个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用表姐夫说陈意声也知道，提拔之前，最重要的是低调和勤劳。
　　他开始没事找事的加班，以前他加班总把林帆拉着，现在他总把他打发走，他说：你走吧，我一个人干就行了。
　　自从拥抱事件之后，他对林帆的态度便比较平淡，没有疏离，只是平淡。起初林帆很是疑惑，慢慢的好像也就习惯了。陈意声发现，林帆骨子里其实就是这种性子，有什么不快，或者快乐，都不会特别明显表达出来。
　　他很能忍。也不会七情上面。
　　说起来，这倒是混他们这种职场的优良品质之一。

　　陈意声忙碌地打字，心里想得很多，其实究竟最后会提谁，提几个，现在很难说死。大家都知道他或许有后台，问题是这个机关遍布裙带。这已经成为必须拥有的初级底盘，绝非最后一锤定音的关键。
　　目前看来，起码有三个热门人选，其中有一个他相对更为忌讳，小张。全名张文益。
　　之所以相对忌讳，是因为对于这位同志，他最为百思不得其解。张文益比他晚来，是从一个分公司上调。是名牌985毕业，路数不同于同龄人，但到底怎么个路线至今没有八出一二。表姐夫那里他也不好多问，最主要的是，此人平日沉默寡言，经常无法让人感觉到他的名利欲，可其实呢？
　　他们曾一起参加过一个项目谈判。与他们对接的是一个专业公司。对方在开场白里表现出的气势和数据采集能力和掌控力，都远远超过陈意声这边。一片张口结舌的氛围中，张文益居然出人意料的发声。然后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基本所有言之有物的问题，都出自张的口。
　　对这块业务陈意声其实比较外行。但他也看得出，张的专业能力和事前准备，对整个全局的了解和把握，远在其部门的负责人之上。且他不爱说话，心思就相对难以捉摸。就象谈判过后，他出了会议室的门，气势又变得泯然众人。
　　陈意声一向对公司氛围比较抽离。并没有花太多心思，显得如鱼得水只是因为天生灵巧。所以此刻就如临场考试，开始碰运气分析猜测。从私人角度说，他并不喜欢张，有次为了一个请假条格式的问题，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搞到还得周部出来解决。
　　他和这种来源不明的执拗天生就不对盘。每每提及此人，就觉得仿佛在张文益那戴眼镜的形象后出现了一种阴影，里面有他始终难以猜透的玄机。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他决定以纵身驰骋的姿态面对这次提升——提不提就那样呗——事实上，他每次面对机会都是这样。
　　他做了很多可以暂时不做的事，写了一些完全可以推到下个季度的方案，进行了一些可能并没有人发现的细化。工作到很晚，一方面是要显摆勤劳，一方面是他莫名喜欢了办公室的气氛，仿佛在这里才适合特别严肃地思考问题，而回了家就应该全盘当机。他的表姐夫也才40岁，已经秃顶了，他总结了一下，觉得是操劳过度所致，陈意声不想让自己躺在床上仍冥思苦想，他希望自己40岁了仍很英俊。

　　有一天他加着班，林帆突然来了，他说来拿书，不知为什么，陈意声觉得他很憔悴。
　　那周连着好几天，林帆参加技术人员培训去了，也就是说，陈意声有好几天未曾见他出现，他发了不少猥琐男型的色情搞笑段子给林帆，林帆均尽心尽力地回了，并且质量不相上下。陈意声还觉得很奇怪呢，他说你哪来那么多的，林帆说我凭什么就不能有？陈意声忙说好好你可以有可以有。
　　好笑的是，林帆后来又发个微信过来，说：陈哥，其实我都是临时去网上下的！！为了和你PK！!
　　陈意声大笑之后感到不解，从行为上说，林帆还蛮纯情的。可是从客观规律说，林帆并不该这么纯情。现在的小孩子有几个特别纯情的？尤其是，在蓝梦看到林帆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很冷淡的，那种仿佛非常熟悉四周的冷淡。
　　那和现在的林帆略微不同，现在的林帆，陈意声捉弄两句，就好象尴尬起来了，他说：别笑我了陈哥。
　　别笑我了陈哥，他憔悴的脸色上泛起一些淡淡的局促，陈意声屏息看着对面，他不是很敢相信面前的林帆，林帆为什么要脸红呢？林帆难道的确是一朵没有开放过的花骨朵？
　　陈意声的脑子很疲倦，他已经断续对着电脑10个小时。他如同干涸的土地张开着惊悚的裂缝，随时准备接纳从天而降的福音。
　　他想了想，还是移开视线。
　　林帆在他对面坐下来，陈意声说：你干什么？
　　看书。
　　到办公室来看书？
　　宿舍里看不进。
　　林帆举起书来，那是一本业务书，陈意声没话说了。
　　打扰你么陈哥？
　　陈意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林帆是故意的。
　　他虚伪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呢？

　　他们那天一起去吃了饭，不仅那天，他们那几天都在一块儿吃，因为林帆每天都会过来看书，林帆说：难道最近你到了点都不吃饭么？
　　陈意声点头。
　　林帆说：陈哥你这样不行的。
　　什么？
　　这样天天加班不吃饭。
　　噢。陈意声又点点头。说的是呀。
　　那你帮我么？他问林帆。
　　真有这么多事儿么？林帆天真地反问。
　　可以，我可以帮你做。
　　傻呀你，陈意声笑起来，没那么夸张。
　　他吃饭很快，吃完慢慢抽烟等林帆，有时他觉得林帆在注视自己，他想转过头，但又觉得毫无必要。陈意声选择看向窗外，那几天正变天，总在下雨，穿短袖走外面甚至有点冷。吃饭这会儿，不知不觉又在下，车灯闪烁川流，象朵朵毛茸茸黄色的花，陈意声默默一一数来，直到感觉林帆转移了视线。
　　书看得还好？
　　还行，不难。
　　你资质很好，理论上很有前途，多学点业务没坏事。陈意声心中惊叹自己竟也会有这么无聊的发言。
　　林帆恩了一声。
　　我走了，陈意声站起来。
　　啊？林帆很意外。
　　你忙完了？
　　不想做了。本来就不是一下能做完的。
　　不想管了。
　　为了讨好上司，为了赚取一个所谓的前程把所有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被重视，为了下次提升的时候能被上司第一个想起，忙忙忙，忙到确实没有心情吃晚饭，忙到双眼刺痛看不清电脑，其实又有什么意思？
　　提了又有什么意思？提了，之后会有下一轮再提，下一轮努力，下一轮事无巨细的表现。
　　陈意声觉得索然。事业，是男人就得有事业，可事业得这么乏味无趣又算个啥？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瞥见一边的林帆，他正用难以解释的眼神看着自己。台灯温柔的光线把他勾勒得比平时更加唇红齿白。
　　呦，你这样真象个萌妹子。
　　陈意声话出口就觉得不大好。果然林帆局促了，开口又含着点愠怒。
　　陈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他问。
　　我不喜欢你这种玩笑。
　　……
　　他的睫毛忽上忽下，陈意声呆呆地看着，没错，他给人感觉仿佛因为生气在难以察觉地发抖。他心中油然而起一阵涟漪，夹杂着挣扎和诧异。
　　他想，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他说：对不起啊。声音低沉，就象一颗激不起动静的小石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有恶意。他过去搂住林帆的肩头，你知道我就是这种很无聊的性格，尤其和关系好的人。
　　林帆不为所动。你为什么要亲我？他冷淡地问。
　　你说什么呀……陈意声尴尬了。他以为那次已经可以归类为记忆模糊的意外。
　　原来他们并没有就此达成无言的默契。
　　林帆看起来顿时象个检查官似的。
　　你为什么要亲我你难道见到长得象前任的男人都会亲上去？
　　这一瞬间陈意声怀疑林帆歇斯底里了，他的样子不象平时，比如他纯澈淡然的眼神变得狂热强烈，让人不安地闪闪发亮。
　　你说啊！！！！
　　一时恍惚。陈意声心中暗骂，嘴上却恭恭敬敬。
　　一时恍惚？好好。林帆冷笑一声，用很多小说里所说的那种“杀人的眼神”扫视他一番。
　　拜托陈哥以后不要再一时恍惚情不自禁。
　　他轰然一声站起来摔门出去，留下欲语还休的陈意声矗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