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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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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占云巾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体验,只要意志足够坚定,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梦境走向。
比如,他现在能碰触到琴狐了。
不是隔着眼皮的幻想,而是真真切切的碰触。
像爱抚所有的小动物一样,占云巾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摸琴狐的发顶。触感好似拂了一把蒲公英的飞絮,亦或是揉了一团棉云,毛绒蓬软,一如他之前想象。
琴狐乖巧的挨着他掌心,来回磨蹭,含着口蜜糖似的叫他的名字,“鹿巾!鹿巾!你真好!敝人不想你被人拐走唔……”
最后这句恻恻的,像是在吃醋?
这小家伙居然喜欢自己?
占云巾胸中一暖,心生怜爱,忍不住多摸了一下、两下,第三下还没来得及落手,忽地物换星移,再聚焦,琴狐已经趴着横陈在他腿上,而他正手起掌落——
啪!
占云巾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好在窗户开着,夏夜微风吹来凉爽,占云巾清醒了些,深喘了几口气,又将手抬到眼前,握住一把月光,抓了两手虚空。
软滑微弹,梦里肌肤的手感还残留在掌心指尖,真实得简直过分。
紧接着,意识到不对劲的占云巾触电般抖了一下——
他梦到的琴狐居然不是左眼里见过的狐身,而是实实在在的,人身?!
还是没穿衣服的……
忽然,耳边传来琴狐的声音,细微哼嘤,带着鼻音的哭腔,委屈又可怜。
仿佛被当场抓包,占云巾心虚出一身冷汗,口干舌燥地轻声唤道,“琴、琴狐?”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
大约是睡得沉了,不过梦呓之语。
占云巾这才松了口气,把奇怪的念头藏起来,皱着眉心,开始分析自己这个梦的合理性:
狐狸没毛,甚至化身人形,应是之前西窗月说的“光滑”二字映现,梦见裸毛狐狸绝非他之本意。
至于打琴狐屁股,那当然是因为白日里怨念深种,奈何碰触不得,不然他早就想揍这狐狸一顿了。
“呵!”
占云巾挑起唇角冷哼一声。
越想越是解气,随即握了掌心,心安理得,裹上夏凉被倒头就睡,并暗暗下着决心——
下次若是再梦到,一定要多打几下!
汤问梦泽的校图书馆,占云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靠窗一排风景不错的位置连着水吧,午后暖阳烘培出咖啡的酣纯,他曾经就坐在这个位置捧着书,看过无数的日升月落,春绿秋黄,直至跨出校门,被北冥风举收入风涛十二楼。
之后除了某次意外,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复一日,就这么到了三十岁,遇见、或者说是发现了琴狐也行……
“怀念吗?在这里读书的日子。”
难得清静的回忆戛然而止,占云巾猛地抬头,这才见他约的人已然到了,忙起身招呼,“六牙老师,您请坐。”
香六牙。
西窗月的博士生导师,占云巾曾经有幸跟着西窗月蹭过几节课,因此对这位风评颇高的师长虽然不是很熟,但也不至于全然陌生。
在占云巾印象中,这位老师谦逊有礼,是比自己还要严以律己之人,像现在这样坐在双人卡座中间,一人占两个座位的行为,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与占云巾半个斜对面,香六牙开门见山,“我听雪鹭说了你们的事情,可以详细说明一下情况吗?”
“当然。”
为香六牙添上一杯滇红,占云巾将认识琴狐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他现在已经能在左眼中看见琴狐真身的现状。
“哦?那你能看见——他吗?”香六牙挑了下眉,抬手一指。
占云巾顺着指尖看向香六牙身侧,那里除了空置的三分之一卡座和一盆茂盛的夏威夷竹,并没有任何人,于是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什么也没看见。”
“再试试?”
占云巾皱着眉,将信将疑,但仍是依言半眯起眸子,努力聚焦在看不见的虚空。
随即,像是夏日里蒸腾着水汽的柏油路面,空气开始扭曲,描摹出一个大致的人的轮廓来。
“这是……”
占云巾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展现在他面前的人形轮廓身材魁梧,却又放浪不羁,正抱着胳膊坐在香六牙身旁的卡座椅背上,脚踩椅面,两腿微分。
这坐姿霸气外泄,本应是帝王画像的标准姿势,但再加上轻点着不耐烦节奏的脚尖,就怎么看都像是——□□老大。
占云巾恍然大悟。
难怪香六牙会坐在双人卡座的中间,应该是并不想与此人同坐的缘故。
“嗯,看来你能看见他了。”
香六牙不甚在意的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个布包的东西,递给占云巾,又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本书,或许会适合你。”
说是书,形制却类似于古代奏折,是个边缘描金的硬皮拉页册子,靛蓝缠枝莲的织锦底面上,白色名签用篆书写了书名——
《云天六卦》。
这是一本术数方面的书。
占云巾皱起眉头,分不清是指尖还是心尖,火燎般的生疼,让他本能的想把这本书扔出去,越远越好。
看出占云巾的为难之色,香六牙又道,“收与不收在你。但能看见他们,说明你有这份天赋,这本《云天六卦》的内容才会对你有用。而本性上,妖也好,鬼也罢,没有谁会乐意屈身在肉体凡胎之中。琴狐之所以不能从你身上离开,也有灵体不全的缘故,失忆应该也与此相关。”
“灵体不全?”
“对。”
香六牙说着指了指占云巾的头顶,“和人一样,他们也有三魂七魄,你在左眼中看到的,其实是琴狐的魂体,他的七魄游离在外,汇聚成形,能在你周围自由活动,以及说话与你交流,只是不能离得太远。比如现在,他就正盘在你的头顶。”
在香六牙看来,占云巾就像是戴了一顶保暖的白狐裘帽子,狐狸毛茸茸的一条大尾巴,正在占云巾耳边飘来荡去,只是狐狸脑袋埋在了肚皮上,身体蜷成一个球,似乎并不想搭理任何人。
香六牙也不想自找没趣,又接着解释说,“我想这七魄的成型,应当也只是最近的事情,你现在还看不见他虚弱的形态,这很正常。”
所以琴狐是因为太过虚弱,才会躲在自己左眼中?
占云巾低下头,犹豫地反复摩挲书的封面,“那这本书是……”
“帮助你修炼自身灵力。你想琴狐尽快从你左眼中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强自身灵力,这样有朝一日,或能反向将琴狐逼出来。”
左眼眼皮忽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有人受惊过度,打了个冷颤。
琴狐?
占云巾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左眼。
平日里最是聒噪的狐狸,今天难得安静,从早晨醒来到现在,居然没跟他说过哪怕一个字。
但占云巾还能看见琴狐的虚影。
这狐狸把自己蜷缩成没头没尾的一团,毛茸茸的就窝在他左眼中,不吵不闹,如果察觉占云巾在窥视的话,还会调转个方向,也不知是用头还是屁股对着他。
好端端的,还在,而且不乱说话,这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占云巾乐得清静,一天都没搭理这狐狸,可此刻竟是不由得担忧起来,思绪百转千回,沉沉地问,“那……被强行逼出的琴狐会怎样?”
“不知道。”
话说得多了,香六牙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地呷上一口,语气轻松,实则老狐狸似的从杯沿偷瞄对面占云巾反应,“说不定会因你的灵力增强而获益,可以脱离你获得自由,也可能——就此消失。”
占云巾一怔。
香六牙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就问,“那么,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