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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有人陪伴的日子还算不错,时间也过得愉快起来。

      又愉悦又快。

      已经是入夏的天气,热风干燥,太阳毒人,贺忱有功力护体,哪怕在太阳底下暴晒三日也没有大碍。

      花满楼却不同。

      小小的一只在几个月里并没有往上窜多少,反而因为连日不辍的刻苦练功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像个半大的套子,袖口空荡荡的,热风往里面灌,吹干了渗出皮肤的细汗。

      由于有过眼盲的经历,花满楼在“听声辨位”一门上尤其刻苦,往往在结束一天的训练以后,还蒙着眼加练。贺忱本来是抱着生活乏味随便带带的态度,见此也不禁认真起来,真正把花满楼当作学生来看待。

      “小七!着!”

      花满楼集中注意力,果然左耳风声一厉,他连忙侧身避过,又听见几道声音,一道从下三路来,他扭腰蹬腿,跳起来翻了个跟头,果核贴着他的脊背险险飞过,落地刹那就地一滚,躲开两枚果核,然而手臂一痛——被击中了肘弯。

      等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听见师父用平淡的语气说:

      “五枚躲了四枚,不错。”

      花满楼抿抿嘴,眉头紧锁。

      贺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扔过去一颗水灵灵的葡萄,道:“不满意?”

      花满楼沉默着吃了葡萄,擦擦嘴角的汁液,等贺忱以为他要继续扎马步时,他却忽然道:“师父是随手一扔么?”

      贺忱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大微笑,白牙亮的晃人,比光头还引人注目。

      他忽然捻起一颗籽,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弹,花满楼只听见轻轻如风的一声“咻”,眼睛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葡萄籽的轨迹,便听见了沉闷地一声“嘟”,他转过头,眯起眼睛,看见身后墙上有一个小洞,葡萄籽穿透了一面砖墙,留下这个洞。

      花满楼能够看见墙后面的风景,是一池开得正好的粉红荷花。

      “三分力,”其实并没有如何用力。大白牙说:“不满意是对的。小七呀,你还得再努力努力。”

      #

      贺忱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江南风景虽然很美,花家待客虽然很周到,贺忱还是决定要到处走走看看,不能吊死在徒弟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于是在秋末冬初的某一天,贺忱辞别了花如令夫妇,给小徒弟留下偏重修身养性的《大莲花掌》与厚积薄发的《拈花菩提手》后,就离开江南一路北上,约定好了来年黄梅时节再见。

      他其实很想带上小徒弟,好歹路上无聊时候能有人说说话,可是花夫人爱子心切,不忍心叫这么小的儿子跟着和尚到处“吃苦”,用强硬的姿态打败了支持花满楼出门的花父和半两师父,阻止了儿子随师北上。

      贺忱叹了口气,见四周茫茫是雪,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样孤独的滋味,着实有些难捱。

      天上白云飘飘,漫天大雪好像云絮沉下,壮观且莫名悲戚,而在这一片令人心烦的幽寂中,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裹挟了一片清灵的铃声。

      “叮当叮当……”

      好像是从左耳边传来,再仔细听,好像右耳也有铃声。

      贺忱扶正了斗笠,使它遮住刺眼阳光的同时又不至于遮挡住视线,他看了看这鹅毛大雪,紧闭的双唇中溢出一丝轻轻的叹息。

      铃声愈近。又有马嘶声。

      贺忱若有所感,撇头看,身后皑皑雪地与苍天相接处冒出两个黑点来,黑点伴随着铃声而来,行动迅速,渐渐显出轮廓:原来是两匹高大神骏的马。

      先一匹骏马上坐了一个穿着并不华丽甚至可称落拓的青年,青年也许十八九岁,也许将将弱冠,身穿旧貂裘,头戴破风帽,腰间斜挂一柄破旧长剑,双手拢在袖里,帽檐压过面庞,看不清面目。

      他的人在马背上,随着马匹跑动而晃着身子,好似已经睡着。这不由让人奇怪:冰天雪地的,马背上也绝不舒服,竟还会有人睡得着?

      后一匹马上驮的也是个人,只不过是个死人。活人衣着落拓,死人穿的却很华丽。由于冰冷的天气,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微笑依旧,仿佛死是一件很快乐很光荣的事情。

      这两骑不知道从何处来,却坚定地奔往一个方向,在快经过贺忱时慢了下来。

      “大雪封路,阁下可是要往开封城去?”

      青年从帽子下探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嘴角挂着好似从出生以来就有的、慵懒洒脱的微笑,神情虽然好像对什么事都满不在意,却并不让人讨厌,他的声音泠泠如泉水湍击,极悦耳,也极有魅力——但最有魅力的还是他一双眼睛,好似一个迷魂的漩涡,将人的目光都吸进去。

      这是一个极不简单的人。贺忱心中说,看他目若朗星,剑眉飞斜入鬓,比花家那几个人中龙凤还要俊朗,尤其他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潇洒气度,足以令人心折。

      对于客气的人,贺忱往往也不吝装得客气一些。

      他微微笑道:“在下正要去开封。”

      青年笑道:“天寒地冻,行走不易,阁下若不嫌弃,请上在下的马。”他说着,利落地翻身下马,双足落在半尺深的雪上,竟不留下一点痕迹,足见他轻功高绝。

      那匹神骏的黑马竟也很通人性,停步不前,用额头轻轻碰碰它的主人,原地踱了几步,又离开了主人走到贺忱身边来,温顺地低下头颅,意思是叫他快上马。

      鬃毛扫着他的脸颊,有点痒,有点疼。

      贺忱怔了好一会儿,看见青年回身牵过后面马匹的缰绳,并不将死人推下去自己上马,而是牵着马徒步向前。

      “!!!”这一波操作着实给他震惊麻了。

      两匹马,一匹驮死人,一匹给陌生人,自己光脚走,这人的脑子里不会被灌输了圣父的思想吧?

      青年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笑着解答:“死者为大。”

      好一会儿,贺忱听见自己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青年道:“在下沈浪,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贺忱干干巴巴道:“免贵姓贺,单名忱。”怪不得,是沈浪就不奇怪了,某些武功高强的人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

      贺忱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拉着缰绳与沈浪并肩而行。

      沈浪见此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并不问为什么,脸上依旧有包容万物的微笑,很是赏心悦目。

      贺忱看着四周的白茫茫,不禁有些晃神,想着往日陪伴他的是零点五,现在居然是一个认识不久的年轻人。

      这样想着,他偏头去看沈浪,正好对上他不斜视的目光,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好意思”是怎么个不好意思,脸上不禁有些烫了。

      偷看被抓总不光彩,但贺忱脸皮素来很厚。

      他笑一笑,说:“我观沈兄弟很有几分面善……”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这样的话不正是搭讪前兆么?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加个什么号才合适?

      恐怕只有当铺票据号吧。

      沈浪一愣,随即微笑道:“相逢便是有缘,许是小弟与兄缘分颇深,这一段同行也是天意。”

      贺忱道:“沈兄也信天意?”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沈浪笑着说:“天下事许多巧合,即便无关命运,但非人言所能解释,便只有强托于天意。小弟有时信之,有时不信。”

      贺忱向前看,此时地平线处已能看见开封城楼,鲜艳的旗帜在大雪中飘扬,原来一马平川的雪地平原逐渐变窄,大道两边渐渐现出高山,一样是银装素裹,好像涂满糖霜的点心,甚是好看,也馋人。

      沈浪扯了扯缰绳,马打了个响鼻。

      “贺兄,”沈浪抱拳说:“小弟要往仁义庄一行,将此人交给几位庄主后,再往开封城里去。就此别过了!”

      贺忱心里想的是白糖糕,虽然深觉这个青年人很有趣、很神秘、很吸引人,并不愿意这么快就和他分开,但人家的确有事,不能强留,只好也说:

      “就此别过。”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鹅毛大雪下过一阵,又簌簌地下起雪子来,打在脸上略微有些刺痛。

      贺忱撑开气场,使雪子散开去,马低下头,大眼睛灵灵地转,好像在询问“为什么不走?”

      他微微一笑:“你家主人把你送给我啦。”

      黑马喷喷鼻子,看着他。

      “叫你半斤好不好?”

      黑马仍看着他,尾巴轻轻摆动。

      贺忱笑一笑,正想跳上马背,却见黑马仰头嘶鸣,而后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随风而来,间夹着萧萧马鸣。

      他偏头看,几匹铁青的健马自远处驰来,快到近处时才见是八匹高大的千里马,马上人黑衣劲装,装备齐全,一齐是浓黑的眉毛,赤红的面膛,虽然满身冰雪,但仍是雄赳赳,气昂昂,绝无半分畏缩之态,好像八尊雪塑的罗汉,一动不动。

      贺忱伸手扶一扶斗笠,含笑看着这八人。

      他们一动不动,不说一句话,也绝不偏看一下。

      又是几声马嘶,原来八匹青马后面还跟随着四匹比雪还白的白马,浑身上下没有杂毛,共同拉着一辆华丽得只有书上才能见到的马车,两条黑衣大汉驾车,两条锦衣大汉跨着车辕,这四个汉子仍然好像罗汉,闭口不言,目不斜视,显然被严格的规矩训导过。

      车帘微微掀起,露出一道审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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