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16、第二个梦08

　　赫莫斯开始寻找帕雷萨。在梦里，精神的排布有其疏密，他只要循着纹理走过去就好了。
　　当他走到的是一家妓院门前时，他脸上从容的表情荡然无存。
　　但是，他又想起帕雷萨那不能被常理预测的乖僻性情，他安慰自己，帕雷萨来这里很可能并不是来找乐子的。于是他走进去。他让自己不被注意，故而没有人来烦他。
　　要找到帕雷萨太容易了，他对这个人太熟悉，而这个人对他来说又太醒目，只是一个背影，他就瞧见帕雷萨了。他知道那是他。
　　赫莫斯觉得自己的自己的头脑在嗡嗡作响。这间喧闹不堪的房子变空了，那些【】男女消失了，只有帕雷萨和【】在长榻上接吻的身影。
　　赫莫斯几乎要嘲笑他自己了：他还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待呢？刚骂完他放荡，自己转头就跑到妓院里来。
　　赫莫斯觉得自己平静了。
　　他想，反正这是帕雷萨的梦，帕雷萨在他自己的脑子里开个【】晚会他也管不到。一个人的幻想尽可以胆大妄为。反正在现实里，帕雷萨只能【】。
　　他于是走到他们侧面的一张空空的扶手椅上，坐下来，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观察帕雷萨怎么在幻想里取悦他自己。【】那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青涩的脸上画着艳丽的浓妆。这妆画得太浓了，以至于赫莫斯一开始真没认出来——这张脸属于安娜亚特。
　　帕雷萨抱着自己第二任老婆形貌的【】动情地吻了好久，两个人的衣服都扯开地差不多了，再多拉开一点就可以办事了——
　　他瞥见了赫莫斯。
　　他的反应很好笑，像个【】被母亲抓包的少年那样，他把身上的姑娘推到旁边，浑身紧绷，瞪着赫莫斯。
　　放荡。赫莫斯对他做出这个口型。
　　帕雷萨见状，反倒放松下来。他朝赫莫斯挑衅地笑了一下，好像不久之前那个脸色涨红的少年不是他一样。他拉起那个衣不蔽体的【】，跑上楼去。
　　帕雷萨注意到他，梦就注意到他。那些原本无视他的【】凑过来，问他想要找这里寻找什么样的快乐。
　　他厌烦地摆摆手，想着要是她们纠缠不休就把他们都冻起来。没想到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他，一个深色头发的女人拨开了其余的女人，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接着对周围人宣布：
　　“他是我的。”
　　她面颊上好像贴了宝石的碎片，闪着幽暗的光。她的眼睛像黑夜一样深沉，当她驱散了那些娼妓，扭回头来注视赫莫斯时，虹膜又变成了明亮的金色。
　　“第七。”她说。
　　“第四。”赫莫斯说，“你怎么在这儿？”
　　她招来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我是幻梦之龙，”她说，“我能走入任何梦境。虽说，要绕过结界，我确实废了不小的工夫。”
　　“你为什么要来，”赫莫斯问，“有什么事吗？”
　　“关心一下我的兄弟，突然隐居，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不知道龙需要关心它已经成年的兄弟最近在干什么？”赫莫斯不悦地说，“还是说——吾君——”
　　“你误会了，不是为了小十三。我们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赫莫斯费解地看着第四。
　　“受伤？你们觉得我可能会受伤？”
　　“觉得你会伤心，第七，”第四说，“你还记得第二的前车之鉴吧。”
　　“那是因为第一死了，”赫莫斯回答，“而第一是真龙，真龙理应永生不死，第二接受不了第一死了。但我眷恋的这个不是真龙，是个注定必死的凡人。他死，太正常了。不过，在我玩尽兴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我不会允许他死。”
　　第四看着他。
　　“吾君不想让第十二死，”她说，“第十二还是死了，就像之前的三个一样，未孵化便被打碎。吾君拼尽全力守护第十三，但第二出现了，咬碎了它的壳……如果你不允许的事就是发生了，你要怎么办？”
　　赫莫斯冷哼一声。
　　“不怎么办，死了就死了。凡人不就是这样，死掉一茬，又冒出一茬新的。真神对你们说了什么威胁，你们居然认为——我会在意一个凡人在意到为失去他发疯的程度？”
　　第四半是叹气，半是轻笑。
　　她摇头，什么也不打算对第七说。
　　“我们都有自己的珍宝，都明白失去珍宝的痛苦。”她说，话锋一转，“第七，你对待你的珍宝的方式真够糟糕的。”
　　“我——糟糕？！”
　　“你居然直接告诉他你之前有过别的情人。”
　　“第一可从来没对他的任何一任妻子隐瞒过她们的前代们。”
　　“第一的每一任妻子都觉得自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那个。你的这位呢？”
　　“我的这位可不是第一的妻子。我的这位倒是很想当我的丈夫，还是那种要完全统治主宰自己妻子，当他想要休掉这一个娶下一个就能这么干的丈夫。”
　　“这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激起他嫉妒心的理由。”
　　“他没有嫉妒心这玩意儿——哦，不对，他确实有，他嫉妒他自己是个凡人而我是个龙——他没有你说的那种嫉妒心。”
　　“他有。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跑上楼？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他应该趁鸨母注意力松懈，拉着那个姑娘跑出去。”
　　赫莫斯瞪着第四。
　　“拉着那个姑娘跑出去？”
　　“这是一个被父亲贩卖，不情不愿卖身的雏妓，我们的梦的主人公心生恻隐。”
　　“恻隐，他有这玩意儿？”赫莫斯嘟囔。
　　“结果帮她逃出来却发现，凄惨的身世只是她招揽客人的手段，她唯一想要的只是这个傻瓜钱袋里的铜币。”
　　“……那么现在，因为我的到场，这个梦变成什么样了？”
　　“他为了报复自己的‘养父’，故意把雏妓拉上楼。但他告诉她真相，他不想和她共赴云雨，只想让她重获自由。”
　　“……然后呢？”
　　“你这个魔法学的太粗糙了，第七，”第四凑近了他，“你居然不能时刻注意着梦的流向，注意着梦境的主人到底是要让梦往何处发展。”
　　“我是不想关注，了如指掌未免太没意思了。”
　　第四撩起头发，展颜一笑。
　　“也是。”
　　她掐住第七的脖子，不容他反抗，嘴唇贴上他的嘴唇。
　　她松开他时，赫莫斯看到帕雷萨站在楼梯口，脸色难看地望着他们。他接触到赫莫斯的目光，嘴角立刻牵出一个冷笑。他转身跑出去了。
　　赫莫斯站起来想追出去，第四拉住了他。
　　“好失望啊，”第四的声音带着笑意，“发现自己被【】耍了还不够，还要发现自己被‘养父’耍了。被家族抛弃了，好痛苦啊。被‘养父’欺骗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
　　赫莫斯的鳞冒了出来。
　　“松手。”他对第四说。
　　他打扮成【】的姐妹懒洋洋地对他说：“你反思一下自己，你把自己在他心里弄成了个什么样的形象，让他在梦里觉得你养他是为了玩玩。你出乎意料吻他后，他又觉得你只是出于你放荡的天性才吻他的，除了他，你还会再去吻无数个人。你现在追出去，你要说什么呢？剖白自己？我亲爱的，我的挚爱，我的珍宝，我从一开始就只爱你，心里只有你一个，我苦苦等你进入发情期才开始和你调情——啊，多么虚伪的一头龙，满口甜言蜜语，全是陈辞滥调。把我从我的家里带走原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好能睡我。呕——”
　　“第四，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赫莫斯的瞳孔变成了一道竖线，“松手。”
　　第四没有松手，但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一句忠告，小七，不是所有人类都能被蛮力征服，不是所有过错都能得到弥补，别把机会浪费在泄愤上。”
　　她消散在空气里，禁锢第七的力量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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