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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谬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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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赴免了我的礼,瞥了眼我右足,面无表情地坐到长榻彼端:“乐儿又不爱惜自己了。”
我讪讪道,“臣妾一时不慎,让皇上担心了。”
周赴又看了眼我胡乱翻了几页的诗集,“乐儿近来倒挺好学。”
我忙把诗集归整好,“闲来无事,打发时辰罢了。”
周赴的目光又落到我右脚踝上,“伤势如何,为何不传唤太医来看看?”
我道,“只是轻伤,无碍的,何必劳师动众。”
“无碍?”周赴皱眉道,“那你起身顺当地走几步给朕瞧瞧。”
我蓦地气不打一处来,“臣妾的意思是无大碍,一点小伤罢了,不几日便好了,臣妾觉着不必请太医来看便没请,不想反惹皇上疑心。”
“疑心?”周赴几乎坐不住,“乐儿以为朕是疑心什么?”
我从装怒变成了真怒,“臣妾若要在这后宫里兴风作浪,只怕六宫都不会有一日安宁,皇上若不愿那一日到来,只管送臣妾回行宫便是,臣妾随时候命。”
周赴勃然变色,身躯微颤,“皇后久居行宫,外头有多少风言风语皇后果真毫不知情?皇后若曾为朕考虑过半分,也无需太后召你回宫了。”
我不觉冷笑道,“四年前臣妾便请求过皇上废除臣妾的皇后之位,时至今日臣妾对凤位仍没有丝毫眷恋,皇上尽管废了臣妾便是。”
“你!”周赴噌的站起身来,双目赤红地盯着我。
我心下一惊的同时暗暗后悔,可仔细想想不做皇后在行宫中了此残生也没什么不好,因此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
周赴转身踏出一步,背对着我,又往左侧走了几步,顿了顿再掉头急冲冲地走了几步,再顿住。
这样的画面仿佛一首曲调忽高忽低忽紧忽慢忽急忽缓的曲子,萦绕心间叫人烦乱。
我忽然很想认错,毕竟小肚鸡肠、胡搅蛮缠不是我一贯的风范。我极少如此不理智,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把烦躁的情绪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可我刚要开口,就见他转过身来正对着我,神色中满是疲惫,“乐儿想必是累了,朕本不该给同你争执。”
他低了低头道,“早些睡吧。”眉宇间堆着暮云般的忧愁,瘦削的脸庞竟显出几分憔悴来。
我脑壳里嗡的一声,眼看他颓然转身,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随即一个跨步窜到他身后,紧紧贴上了他后背。
“臣妾失言,臣妾错了,皇上只当臣妾不曾说过那话,好么?”
我心里涌上一股流泪的冲动,苦涩至极。
周赴身躯僵了僵,继而回过头来抚摸我脸颊,就在这一刻我眼里的泪夺眶而出,渗入他宽厚的手掌间。
原本还惊慌失措的歆儿与妍儿在姜禾的示意下退至门外,闵公公也领着若干下人悄然退下,寝殿内只剩下我与周赴。
周赴轻而易举地抱起了我,行至床前,再与我同卧帐间。因我右足有伤,他不免添了几分顾虑,但情到浓时,免不了有所牵扯。
之后漠儿每日习课时,我便在东暖阁内等候,待他下学陪他一道用午膳,他午休时我也卧在长榻上小憩一会儿。漠儿午睡醒了有时会自个儿诵读背诗,有时会练练字、作作画。
他年纪还太小,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没眼看,因我在旁他更不愿多写,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提笔作画。虽说我画工也不精湛,可比起他来可要厉害得多了。每当我看着他聚精会神专心致志两个时辰画出来的画,心下便不由得自傲起来。
原来我的画作还是可以见人的,起码花是花,树是树,不说立意多么深远,起码还带有几分诗意,但漠儿辛辛苦苦画的画就…
我掩面干咳一声,憋笑鼓励道,“不错不错,这山中幽兰有几分形似了。”
漠儿每每对着我都是极力板着一张小脸,十分努力地做出不以为然、不为所动的模样。
可每当我评价起他的画来,他就忍不住道:“儿臣自知愚笨,画不出好的画作来,母后不必勉强自己说违心话。”
我索性笑出声来,“母后说的是实话,你小小年纪能有此功底,已很是不错了,比之母后当年,实在有过之无不及。”
漠儿脸色更阴沉,“儿臣听闻母后十岁方有所作,十岁以前,”眼风往我面上一扫,“便是连好生画完一幅图的耐心都没有。”
我立刻肃然道,“谁同你说的,竟有人敢在本宫背后诋毁本宫,本宫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漠儿淡淡道,“是父皇告诉儿臣的。”
我脸色一垮,气势顿无,“你父皇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父皇也是无意中提起罢了,或许也是为了鼓励儿臣,给儿臣信心。”漠儿直望向我道,“依母后方才所言,父皇所说并非实情?”
啊这…
我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漠儿小脸布满疑惑,“那到底母后和父皇之中,谁说的是真话。”
我干咳一声,“姑且算是你父皇吧。”
漠儿更为不解,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何谓姑且算是?”
我想了想道,“所谓真话假话,实则还是要看你怎么去理解,诚然本宫幼时贪玩,性子急了些,但未完成的画作有时也不失为一副好的画作,神来之笔也只那一笔罢了,就好比一枝翠竹与一片竹林,虽说竹林未画全,但单看那枝翠竹颇具神韵,又怎能说本宫不识作画,毫无建树?”
漠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再补充道,“但你父皇自小聪颖勤勉,所以你还是要多向你父皇看齐,多听你父皇的教诲。”
漠儿天真地仰脸望着我道:“儿臣觉得母后说得极在理,儿臣喜欢听母后教诲。”
我不禁抖了一抖,心里直呼:莫听莫听,母后所言多半是歪理。
可面子上总是过不去,何况我立马改口,只怕搅得漠儿越发糊涂,只得讪讪道,“凡事都要有自己的见解,他人的眼光与看法只可借鉴,不可全信。正如古语所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漠儿慢慢就会明白,这世上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场,许多你无法理解之事若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自然就会想通,可你理解了,却未必能够接纳,这时候你就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愿去面对和处理这件事。而若是你犹豫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便想一想后果。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母后相信,你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不过…”
漠儿立刻道,“不过什么?”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不过偶然做错了决定也没什么,还有母后在。”
我以为漠儿多少会有些感动,毕竟我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可他却道,“母后所言,恕漠儿不敢苟同。”
我怔了一怔,漠儿凛然接着道,“深宫艰险,人心叵测,母后该当明白,留儿臣一人在宫里长大或有多少阴谋算计,可母后还是丢下了儿臣,置儿臣于不顾,又何来守护一说。”
他竟冷笑道:“儿臣时常在想,若是儿臣果真遭遇不测,母后是否还能在行宫中潇洒快活。”
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结了。
他仍勾着嘴角:“再退一步说,母后可曾想过,若是连父皇也不喜儿臣,视儿臣于无物,儿臣该当如何在这深宫中独自生存?所谓母凭子贵,子以母显,父皇虽为皇后,却是空有虚名,无权无势便罢了,还远去行宫,不在儿臣身边。母后可知儿臣的处境是多么窘迫无助,多么孤单彷徨?”
虽然我的漠儿聪颖过人,但我不信他无人教唆,就能在年仅四岁时做出此番言论。
究竟是谁在捣鬼?
我心里浮出一个名号: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