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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寻求改变 ...

  •   中正教从未真正偏安于太平——它生存在正道的排挤与魔道的觊觎之间,早已在夹缝中历经了无数次大小战事的洗礼。谢衿踏足这座山门时,看到的已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但谁也未曾忘记,这座宗门曾在风雨中险些倾覆的过往。
      追溯往昔,中正教建教之初本是正道宗门里的翘楚,声势鼎盛,威名远扬。只是盛极而衰,宗门后来逐渐走向没落,势力日渐式微。当一个曾经强盛的宗门褪去光环,自然难逃被周遭势力分割蚕食的命运:教内弟子人心涣散,没了统一的方向与信念;外部豺狼环伺,各方势力都盯着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彼时的中正教,早已如一盘散沙,濒临分崩离析的绝境,直到苍溪的出现——他以雷厉风行的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般清理门户、整合势力,才总算为这座风雨飘摇的宗门稳住阵脚,也才有了谢衿所见的太平景象。
      其实,过往并非无人想力挽狂澜。有长老试图推行内部管理改革,重整宗门规矩、厘清派系纠葛;也有弟子奔走四方,恳请正道宗门伸出援手,或是尝试与魔道达成互不侵犯的盟约。可这些办法要么碍于派系利益难以推行,要么因正道猜忌、魔道贪婪而屡屡碰壁——所有能想到的路都试过了,大多数人耗尽心力,最终都只能在内外交困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
      有一任掌教,为求宗门苟延残喘,竟选择以屈辱换活路:不仅将教内传承百年的珍贵典籍、历代积攒的金银财宝悉数献出,还主动割让了宗门半数的辖地。这般饮鸩止渴的做法,彻底触怒了教众——那些典籍是先辈心血,那些土地是宗门根基,如今为了苟活竟轻易舍弃,让世代在此修行、扎根的弟子与民众心寒彻骨。最终,怒火化作反抗的浪潮,自下而上席卷山门,硬生生推翻了这位掌教的统治。可叛乱之后,宗门更是陷入无主的混乱,处境愈发艰难。
      苍溪曾也是中正教万千教民中的普通一员,在宗门分崩离析的黑暗岁月里,挣扎于麻木与痛苦的泥沼。彼时山门破败,人心涣散,屈辱的妥协与无休止的纷争充斥着日常,他见过典籍被夺的悲愤,见过土地被割的绝望,见过同胞在夹缝中苟活的卑微——日子像蒙尘的铜镜,照不出半分光亮,他便也同众人一般,敛去所有锋芒,在混沌中随波逐流,渐渐失了反抗的勇气与希望。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像一道惊雷劈破沉沉暗夜,猝然照亮了他死寂的世界。她拉着他的手,冲破山门的桎梏,带他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他们走过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看乌篷船摇碎水面月光;踏过苍茫辽阔的塞北大漠,听驼铃回荡在风沙之中;攀过巍峨险峻的青山,见云海翻涌如仙境。她教他辨认草木枯荣,告诉他天地有多辽阔,人间有多鲜活——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景、从未感受过的自由,让他冰封的心渐渐融化。
      他爱上了这山河远阔的世界,爱上了晨露的清冽、晚霞的绚烂,更爱上了身边这个眼底有光、带他挣脱黑暗的女人。她的笑容比春日暖阳更炽热,她的话语比山涧清泉更澄澈,成为他晦暗过往里唯一的救赎与牵挂。
      可幸福的时光终究如指尖流沙,在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女人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方中正教的方向,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我要回去了,回中正教。
      “苍溪,我得回去。”女子抬眸望他,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悲悯,语气却异常坚定,“或许你觉得我大言不惭,但那些人,我得救他们。”
      苍溪周身的温度骤然冷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抵触与焦灼:“如何救?这教派、这世间早已烂透了!那些人冷漠自私,甚至同类相食,哪里还有半分人性可言?你救得了他们的命,可根植于人性深处的劣根性,又岂能轻易改变?那根本不是人力可为的事。”他只想护着她,他们明明能远离纷争,活得安稳自在,何必再去趟那片污泥浊水。
      女子轻轻摇头,双手抚上面前的空白卷轴,指尖在素白的绢面上缓缓摩挲:“可我们都是人啊,那些劣根性,我们心中未必没有。他们只是被困在黑暗里太久,太过无知罢了,我们需要给他们时间。而且此事并非没有可行性——如今正魔相斗,魔道侵入中正教,让它彻底卷入漩涡。可中正教本就孱弱,抵不住外部攻击,再加之内部分裂,敌人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得手。”她抬眼看向苍溪,目光亮得惊人,“现在的中正教,就像这张白纸,虽起笔艰难,但终究有重新书写的可能。”
      “是中正教不再孱弱了,还是魔道势弱了?”苍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话出口的瞬间,喉头便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别过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当年若不是她拼尽全力将他从中正教的火海里拽出来,他早已是枯骨一堆。如今他却站在这里,劝她不要去赴险,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苍溪,你在难过吗?”女子的语气依旧温和,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背,带着熟悉的暖意,“为何难过?”
      他们相伴多年,早已默契到能看穿彼此眼底最深的情绪。他一丝一毫的动摇与焦灼,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苍溪猛地抽回手,将头扭得更偏,不敢去看她澄澈的目光,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我们这样安稳度日不好吗?我不是不明白你说的可行性,可那分明是九死一生的凶险!我拦不住你,我只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岂能独善其身?”女子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拂过苍溪的脸颊,眼底藏着他懂的悲悯与决绝。她怎会不明白他的害怕?此事本就是以命相搏,可置身事外,又谈何容易——救人,从来也是自救。
      苍溪喉结滚动,眼神里满是希冀地望着她:“可我们已经离开中正教了,这些年不也好好活着吗?”
      “若中正教真的覆灭,我们不会再有安稳日子过了。”女子的声音沉了下来,面容染上一丝歉疚,“他们对中正教的态度是铲除异己、不留活口。往后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藏头露尾,一旦暴露身份,等待我们的便是孤立无援的群攻,唯有一死。我想我们好好活着,也想那些在中正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教众,能有一条活路。”
      她曾许诺陪他安稳一生,如今却要食言。独善其身太过天真,他们本就身处正魔相争的棋局,又怎能真正脱身?
      渺渺天地间,人如沧海一粟,太多人身不由己。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她不愿中正教、不愿苍溪,更不愿自己,沦为这场纷争的牺牲品。
      最终,她还是转身踏入了那片漩涡。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在乱世中为中正教挣一线生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纷乱里,生命的消亡往往只是一瞬。她就这样离开了,像一道曾经照亮他世界的光,猝然熄灭在风里。
      苍溪时常会想,当年为何没有不顾一切跟着她走。可他记得她离开时的眼神,带着未竟的心愿,指尖抚过他的眉眼,轻声说:“苍溪,好好活着,带着我的希望和梦想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
      那句话,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可日子一年年过去,他像具行尸走肉般在孤寂中挣扎,她始终没有归来。好在中正教渐渐好了起来,他一步步整合势力、稳固山门,替她完成了当年想做的事——可她许诺的“回来”,终究成了空等。
      “真是个骗子。”某个深夜,苍溪独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指尖摩挲着她留下的那卷空白卷轴,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抱怨。怎么会不怨呢?他一个人熬过了多少困苦孤寂的日夜,凭着一句明知大概率是谎言的承诺撑到现在。人死复生,本就是世间最荒谬的事。
      他曾翻遍古籍,传说中有人能得道成神,神是否就能超越生死、死而复生?可千年以来的文字记载里,从未有过真正成神的实证,更别提这种颠倒阴阳的法子。
      那么,她该怎么回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苍溪都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她会以何种模样出现?是如当年般眼底带光,还是历经风霜、鬓染微霜?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偏要抱着这丝希望——若连这点念想都没了,他又该凭借什么,在这没有她的世间继续走下去?
      范昱有时会暗自琢磨,苍溪身上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不喜不怒,不悲不乐,唯有处理教中事务时,眼神才会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勉强称得上像个“活人”。其余时刻,他都如活死人一般,唯一的执念,便是尽心尽力护住这中正教——仿佛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这座宗门。
      直到那两个少年闯入山门,范昱才忽然心头一动。他们眼底燃着炽热的光,浑身透着年少人的意气风发,明明年纪尚轻,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要撼动正道与魔道的固有格局,让中正教真正站稳脚跟。
      这般想法,在世俗眼中无异于痴人说梦,可他们说得坦荡又坚定,就像许多年前,苍溪和那个女人站在他面前,说要重建一个有自主力量、足以与正魔抗衡的中正教时一模一样,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范昱看得明白,苍溪对这两个年轻人,异乎寻常地宽容与看重。或许,是在他们身上,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影子——那是被岁月磨平、却从未真正消散的少年意气,是支撑着中正教从绝境中站起来的最初的光。
      苍溪对那两个少年,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教中核心事务愿与他们商议,关键部署也肯听他们的见解,那份器重,是范昱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的。
      可范昱做不到。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为了中正教葬身乱世,眼睁睁看着苍溪从此沦为没有情绪的躯壳,只剩“护教”这一个执念支撑。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重要的人,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苍溪的代价了。
      所以即便他也欣赏那两个少年的意气与锋芒,心底的警惕却从未放下。诚然,他们眼底的光很干净,想法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可正魔相争的棋局太过凶险,人心更是难测。在范昱眼里,没有什么比此刻还活着的苍溪更重要——哪怕这份警惕会显得不近人情,哪怕会让苍溪不悦,他也必须守住这份底线,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那两个少年对苍溪,带着一种纯粹的敬重与亲近,仿佛是找到了可信赖的引路者。尤其是那个姑娘,周身气息平和得不像话,范昱竟完全看不出她的修为——要么是低到了尘埃里,不值一提;要么便是高到了极致,已然返璞归真,让人无从窥探。
      而她身边的男子,修为分明极高,气息沉凝厚重,是范昱能清晰感知到的强者。可就是这样一位修为不俗的人,对那姑娘却言听计从,眼神里满是信服,毫无半分勉强。
      这般景象,让范昱更倾向于后者——那姑娘定是修为深不可测。毕竟,能让一位强者心甘情愿俯首听从的,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他心中始终存着疑虑:这样的两个人,无论去正魔哪一方,或是自立门户,都绝不会太差,为何偏偏选择了中正教?这看似偶然的投奔背后,会不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范昱怎会信苍溪没察觉那两人的异常,毕竟苍溪能稳住中正教的局面,心思远比任何人都缜密。他这般纯粹信任,不过是心底藏着旁人不懂的执念与期盼。
      苍溪在那两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她当年的影子——那份不惧正魔、想让中正教立足的少年意气,是他在冰冷岁月里守了多年的光。这份灵魂层面的契合,让他忍不住卸下防备。而且他一直替她完成心愿,这两个少年恰是能助中正教走得更远的人,接纳他们,更像是在延续对她的承诺。
      再者,他守着那句归期承诺苦熬多年,早已孤苦至极。这两个对他敬重又亲近的少年,像一缕暖意照进他死寂的生活。他选择信任,也是给自己抓住了一根精神浮木,让他在坚守的路上,不再是孤身一人。或许他早看透了风险,只是比起失去这丝暖意和希望,他甘愿赌这一次。
      范昱从不在苍溪面前表露对那两人的疑虑,面上始终维持着温和有礼的模样,可私下里,他终究按捺不住试探的心思。
      “姑娘和公子为何到此?”范昱望着谢衿与凌霜,没有再绕弯子,语气直白却不失分寸。与其私下猜忌不休,不如当面问个清楚——他们的目的、言谈是否合乎情理、是否真心归顺,总能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
      谢衿笑意盈盈,眼底却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想要让这世间,做出一些改变。”
      “真是荒谬!”范昱忍不住蹙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黄口小儿,竟敢大言不惭。这世间的格局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并非一人之力,而是千千万万的人。”谢衿的笑容淡去,声音沉了下来,字字清晰,“是那些被压迫、被奴役,连活着的权利都岌岌可危的人。对某些人而言,他们的生死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消遣游戏——一个村庄一夜之间便可被屠戮数百人,这般不公,难道就该被默许?”
      她抬眼望向范昱,目光锐利却真诚:“这些人一直被动承受着苦难,若永远没人敢站出来发出声音,不公便会永远存在。而我,在中正教这里,看到了改变的希望。”她坚信,这并非痴人说梦,世间还有无数沉默的灵魂,只待一束光点燃。
      “可你凭什么认为,那些沉默了一辈子的人,会突然勇敢地站出来?”范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冷硬,眼底是被岁月磨出来的沧桑,“又凭什么觉得,中正教会愿意付出鲜血和牺牲,陪你去追寻这份虚无缥缈的改变?”
      他见过太多热血后的覆灭。若是几十年前的少年郎,或许会被这番话点燃心火,不顾一切地跟着她奔赴这场“美好”的赌局。可如今,他的胸腔里只剩冷却的灰烬——那个女人当年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说着要救教众、要破乱世,最后却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而那些她想唤醒的沉默者,依旧沉默。
      “鲜血和死亡换不来觉醒,只会让更多人失去性命。”范昱的声音微微发颤,藏着不愿触碰的伤痛,“中正教已经死了太多人,剩下的这些,都是我要拼命守护的。我不能让他们再像她一样,为了一句‘改变世间’的空话,白白丢掉性命。”他见过乱世的残酷,知道所谓的“美好想法”背后,往往是尸山血海的代价。
      “要么在沉默中忍受,等待灭亡;要么殊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谢衿的声音掷地有声,目光锐利如刃,“中正教并非‘愿意’陪我牺牲,而是它早已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刻——如今正魔相争,两方都将中正教视为囊中之物。北方边境,魔教大军积压,就等着看我们溃烂崩塌;正道魁首又暗中挑唆清源教,屡屡越界侵犯。这里本就身处绝境,不是吗?”
      她清楚,中正教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敌人、一致的利益导向,这是她能找到的最佳同盟。
      范昱沉默片刻,眼底的冷硬松动了几分,却依旧带着深重的顾虑:“‘与其等死,不如搏命’的道理,谁都懂。你对局势的了解,也确实超出我的预料。”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可中正教的力量,终究太过孱弱。与正魔两道为敌,所谓的殊死一搏,不过是自取灭亡。沉默着等待,至少还能让大家多活些时日。”他见过太多以卵击石的悲剧,那一点点渺茫的胜算,实在不足以让他拿剩余教众的性命去赌。
      “与您交流时,我能感受到您心里并非没有改变的想法。”谢衿的语气带着一丝锐利,却未失尊重,“您明明清楚,如今的和平不过是自欺欺人——正魔两道的觊觎从未停止,北方的魔教虎视眈眈,清源教的挑衅从未断绝,这样的‘安稳’能维持多久?”
      她往前半步,目光直视范昱眼底的沧桑:“是什么让您连改变的勇气都没了?长久活着的意义,难道就是像行尸走肉般,在压迫与奴役中苟延残喘吗?”
      谢衿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中正教建教之初,掌教选择顺从沉默,任由正魔蚕食,可结果呢?宗门覆灭,教众近乎全灭!您是亲历过中正教变革的人,亲眼见过那般惨状,为何如今会说出这样懦弱的话?”她字字戳中要害,“顺从从来不是延缓死亡的良药,有时反而会加速灭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尽全力,为自己、为中正教挣一条真正的活路!”
      谢衿的话像一把利刃,剖开了范昱早已结痂的心底——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可他真的变得怯懦了吗?或许是时间磨平了棱角,或许是失去的太多,让他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了。他内心一片迷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这世间他想要的、想要守护的,从来都只有两样:中正教,还有苍溪。
      当年那个女人用性命证明了,热血与牺牲未必能换来改变,只会让珍视的人永远离开。如今的和平纵然是自欺欺人,至少能让苍溪好好活着,让教众少受些颠沛流离之苦。那所谓的“一线生机”背后,是无数未知的死亡与风险,他赌不起——一旦输了,便是万劫不复,连仅存的守护都将化为泡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寻求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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