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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水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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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行带着赫连遥走到一座高桥之上,桥下水波荡漾,暗潮涌动,直走到桥之尽头,她朝水上一指:“喏,这就是了。”
赫连遥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怎么表演?”
宁小行疑惑地瞧她:“你不是看过这舞,很懂这舞吗?怎的不知道此舞的表演所在?”
“我看海晏珠在地上跳,没有水。”说完赫连遥一挠宁小行的腰肢,不住抓痒:“到底在哪里?快说!快说!”惹得宁小行边笑边躲:“就不告诉你,明日再看定叫你惊掉下巴!到时候要你告诉我,究竟是海晏珠舞地好,还是我舞地好!哎呀,不闹了,虽然这个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给你看看我明天要穿的衣服。”
水洞八仙舞乃是为庆华镜寿辰所演,佛像被劫叫孟仪昌更加仔细水洞八仙舞,事事亲力亲为。自进入九月,长京便开始按部就班地筹备,一切于十月初一蓄势待发。
天还没亮,江边便围满了来观看宁小行表演的人,据上次水洞八仙舞的表演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再惊艳绝伦的舞蹈也在记忆中模糊为一道道残影。
卯时未到,潮水便一道接一道地扑来,整个江面犹如一条浮出水面的大鱼,人们甚至能感觉到潮水飞溅的水珠射到身上来,冰凉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伴随着第一道晨光,江潮也迎来最高的一浪,如雷霆之师入境来,你推我搡地要将此处吞噬。
宁小行一袭金衣伴随着晨光于破晓之处浮来,只见她舞步飘逸,立于水面之上。一边潮水翻涌,一浪高过一浪,一面美女轻舞,一步快于一步,以潮声为谱,潮起则起,潮落则落,以石声为鼓,一击一旋,一声一扭。
忽一金石之声,宁小行与水中央立定,许多舞女从四周旋出来,好似一朵朵飘零至水中的花朵,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此时一个浪打过来,将所有花朵压入浪下,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先是一座琉璃的盝顶,再是同样的斗拱,一层一层冲出水面,最终露出三层来。此楼好似一座水晶楼,楼内结构清晰可见,又像是盛满水的仙瓶。宁小行于此间游弋,好似一只金色的斗鱼,完美地完成了水上,水中的舞蹈。
人头攒动,众人都赞,宁小行可与“舞妖”贾心爱齐名了。
赫连遥在宁小行安排的位置上看得认真,竟然忘记了寻找仇人的事情。在一座专门用来观景的小楼上,就连华镜出奇地没有中途离开。
比起宁小行的舞蹈,孟仪昌还是看华镜的脸色多一些,见她面有动容,心中不由生出高兴之意来。舞到妙处,人群中往往迸发出一声声叫好,此时孟仪昌就会朝冯铮的坐席看去。那个像是小山一样的人,这次也跟在冯铮后面,他问过,冯铮只说,你要叫他,就叫邓钟。邓钟的样子还是透露着一股傻气,可他却懂得欣赏这舞,每逢宁小行要一展绝技,他便抢先开始鼓掌大叫,一双眼睛透露着惊喜,这时候他就不像个傻子,而像个孩子。可无论邓钟的情绪如何激动,如何叫好,他身旁的冯铮始终不为所动,冷着一张脸不做任何表示,只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殊不知远处人群中的冯铮心中却激荡不已,不住地想:“如果他看到的是她那该有多好。”
一舞终了,送走母亲,孟仪昌便要去找冯铮和邓钟,下楼太慢,他欲使轻功,可见底下摩肩接踵,实无再插足的地方。
忽然一根簪子飞过孟仪昌,孟仪昌眼见那簪朝冯铮邓钟二人而去,想抓住已是不及,再定睛一看,竟是华镜今日所簪的簪子。再一下,华镜已然飞身下楼直取冯铮和邓钟而去,双手做爪一路拧断人头开辟前路,那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邓钟便被她一掌拍倒,邓钟受掌力所伤,倒下去时又压伤数人。
冯铮惊痛之极,欲朝邓钟而去,奈何华镜掌力已至,掌掌狠辣之极,冯铮一招之下已成败势。一时之间,人们东奔西逃,不管踩着什么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
另一边骚动一出,便有几个壮士围在赫连遥身边,赫连遥朝四周看去,于缝隙中眼见冯铮就要被杀,立刻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壮士闻声与赫连遥齐齐朝华镜攻去。
赫连遥愤怒大叫:“他们是我要杀的!”
可华镜不管不顾,丝毫没把赫连遥放在眼里,一旁的邓钟已经一动不动,一招一式便尽向冯铮而去,只将赫连遥等人拍飞。此时孟仪昌引着一路黑衣白披的孟家家卫来了,团团将华镜围住与众人隔离开来,孟仪昌一边下令一边杀向赫连遥:“保护家主!”
只一挪眼的功夫,地上的邓钟和负伤的冯铮皆没了踪影,孟仪昌只朝赫连遥攻去,同行人见状纷纷如,孟家家卫一般护在赫连遥左右。
华镜气愤之极,凌空一掌将身周的护卫拍开,就要去抓赫连遥泄愤。
此时星流云散的人群忽又聚拢起来,齐齐朝这边奔来,口流涎水,双目充血,不知是谁一句“又有人发狂病了!”
护卫赶紧保护华镜离开,可华镜却甚为不屑,杀入人群之中,一掌一个,可倒下的人们不一会儿便又站起来朝人们扑去,就连华镜见了心中也起骇。
待赫连遥醒来,只见一男子转身直视着她嘴是笑的,眼睛却是冷的,另有一个女人斜倚在椅子上,张开手不住地欣赏自己的手指,一身紧身银色的衣服,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颈中一串粉色的珍珠项链,个个都如拇指一般大小。
“醒了?”赵恭衔开口,语气甚是温和,“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赫连家的四女儿赫连遥小姐吧。赫连与东边甚无联系,怎么来长京寻仇了呢?”
赫连遥撇开眼睛,紧闭双口,双眼却流出泪水。她被绑在床上,满心都是陪她来的那些人。
“你在担心你的同伴,我把他们一并救起了。”
赵恭衔还未说完,赫连遥便猛地睁开眼睛叫道:“活着?他们活着?葛力巴也活着?”
“小姐,恕我直言,华镜如今全长京搜查你们,你如此大声说话,会把他们引过来的。我不知道你说的,呃,葛力巴是哪一个,总之和你一起的人我都给带走了……别激动,仔细你的伤,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生死呢,总之我是全力救治中,毕竟我慈悲为怀,乐善好施,我手下人才济济,架海擎天……””
说到此处,赫连遥只知同伴伤重,余下已经听不大懂,幸得那个始终欣赏着自己手指的女人剜了赵恭衔一眼,重重地咳了一声。赵恭衔这才悻悻地看了她一眼才又开口:“总之他们的命可全在小姐的手中,是否能救活全看小姐接下来的表现了。”
赵恭衔弯下腰来平视赫连遥,审视着赫连遥眼中又是愤恨又是担心的复杂情绪,像是品味什么山珍海味。
“你要我干什么?赫连家没有懦夫,若你要我去做坏事,我们宁可一起死。”
“坏事?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追杀央铎算是坏事吗?”
“啪”
一个耳光的响声在大厅中竟能余音绕梁。孟仪昌的头歪向一边,鲜血缓缓地从嘴角流出来。
“那一大一小两个贱人害死我的晖儿,我的晖儿……她的孩子顺利出生,我的孩子却早夭。那大贱人以下犯上,罪无可赦,她的孩子一样卑劣之极!怎有颜面苟活在天地间!”
不知为何,孟仪昌觉得那一句句狠毒的字句是在骂自己,痛如摧心剖肝,晖儿,孟仪晖,是华镜那早夭的孩子,他的弟弟。
孟仪昌自出生四七春秋,没一刻不活在孟仪晖的阴影之下,那刚出世的孩子命也太薄,甫一睁开眼睛就逢孟家动乱,无人照管,没几天便入了地府。
可华镜便是偏爱他,即使孟仪昌这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心中也只有那个早夭的孩子,对孟仪昌属实少爱。可孟仪昌却没办法停止爱自己的母亲,幼年期渴望通过努力获得母亲关注,少年期欺骗自己没有母爱不是也活下来了,如今已能找到与华镜相处的平衡。
可心里始终无法彻底扔掉那份期待,只能尽力不去想它、在意它、思考它,为此孟仪昌常恨自己。在这一刻,再听到孟仪晖三个字,纵知话一出口便越雷池仍无法住嘴。
“您为何如此恨他们,他们对您实是什么也没做。难道就因为孟夫人撞见了您偷情的事情吗?”
华镜兀自自言自语,闻言身形一顿随后急怒掀翻孟仪昌,孟仪昌重重摔在柱子上而后直直掉落,华镜冲到孟仪昌跟前,伸手抓起孟仪昌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手不住收紧。
孟仪昌口中鲜血如汛期的泉水般不住涌出,可他仍不住嘴:“就因为我是孟如赋的孩子,他是……的孩子?”华镜的手又是一紧,他连呼吸都很困难,可还是挤出最后两个字来
华镜大声喝止,不住命令他“闭嘴,闭嘴”,又将孟仪昌狠狠掼到地上,大声道:“你怎么敢提他?你怎么敢?”
再有一下孟仪昌就要被掐死了,可华镜忽然松了手,不住摇头后退,面露恐惧之色,而后头也不回地奔回后堂里。
孟仪昌复得一丝生机,想要大口呼吸,可腹中疼痛难忍,口中鲜血不断,心中五味陈杂,便又觉得可笑之极,想要笑一笑,眼角又流出眼泪来。
就这样躺了许久,孟仪昌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小时候的片段在脑中忽闪。他难道想孟仪晖死吗?他也想着要是孟仪晖活着就好了,自己就有兄弟了,就像那二人一样。很多次,孟仪昌都偷偷地看着他二人,大的那个傻傻的,小的那个却聪明,两个人总是一起玩。
为什么那么恨孟夫人呢?她明明人就很好,她温柔的话语响在孟仪昌耳边,叫孟仪昌难以忘记。
“这是你们的小叔叔。快问好叫叔叔。”“这里有点心,一起吃吧。”“她又打你了?别哭,她只是心情不好,不是讨厌你。”
无数次,无数次,心中想自己的亲生母亲要是孟夫人就好了,又有更多的无数次,心中想要是从来没出生过就好了。
过去的景象消失在眼前,繁复的花纹又出现在视野里。蛟龙出水,月季争艳,再多的无数次也是假的,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还活着,还要继续活着。
孟仪昌忍着疼痛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