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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求娶烟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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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暮云听得此言,脊背更挺了几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作决意。
就在此时,一道纤影匆匆奔来,是喻烟晚。
她一路小跑,发梢微乱,裙裾沾尘,到了近前却又顿住脚步,张了张口想喊“等等”,可话未出口,眼前一幕已让她僵在原地。
只见严暮云整了整衣袍,撩袍跪地,面向喻游鞍与喻大娘子,额头触地,行下大礼。
“邵武严氏武将,严暮云叩拜两位长辈。”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声如金石:“晚辈虽生于行伍之家,然自幼诵读圣贤书,知《礼》义、重《春秋》。今仰慕贵府千金淑德,皎若明月临江,温似春风拂柳。愿以三事为聘,明此一心。
其一,立誓终身不纳二色,此心可昭日月,若有违逆,天厌之;
其二,以朝廷因战功所赐金甲一副为信物,赤诚所寄,不在金银,而在肝胆;
其三,钱塘江畔有水田二十亩,岁入虽薄,足供脂粉之需;又于临安城东辟园一所,植花树百株,四时清幽。若晚儿不愿拘于国公府中繁礼仪节,随时可移居园中,煮雪烹茶,听风赏月,自在度日。”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每句话都刻进了骨血里。
而后抬眸直视二人,神情肃然:“若蒙垂允,我必效范文正公‘先忧后乐’之志,持身以正,待妻以敬。使闺阁之中有柏舟之坚贞,门庭之内得将星之辉耀。伏乞二位尊长,俯察此心。”
言罢,再度伏地叩首,三拜如仪。
满园寂静,唯有风穿竹林,簌簌作响。
喻家夫妇愣在当地,半晌未能言语。
这般郑重其事、掷地有声的求亲,他们何曾料到?
更何况,一个堂堂小国公,竟肯屈膝俯首至此,只为一个尚未许诺的女子。
良久,喻游鞍才艰难开口:“这……”
一个字吐出,喉头竟有些发干。
此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他勉强稳住心神,轻声道:“小国公,你先起来吧。此事太过突然,我们……我们做父母的,还未曾与晚儿细谈,更不敢擅代她应承终身大事。婚姻乃人生大礼,岂能草率应允?还望体谅。”
话虽婉转,却是推拒之意。
严国公一直静坐旁观,此时见气氛僵滞,便缓缓起身,踱至儿子身侧,却不扶他,只朗声道:“喻大人,喻大娘子,今日我不以国公身份说话,只当是个寻常人家的父亲。我这孩子,从小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说出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绝无收回之理。”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远处那个怔怔站立的身影,声音陡然提高几分:“不知喻丫头听见没有?刚才暮云说的每一句,字字真心。只盼她能好好想想,莫负了这份情意。”
他又转向喻家夫妇,语气恳切而不失威仪:“严家男子,从不轻许诺,一旦出口,便是生死不负。若谁敢背誓,哪怕他是独子嫡孙,也要逐出宗祠,视为逃兵同罪!这规矩,祖上传下来的。”
风忽然停了,水面倒映着几人身影,恍如定格。
严暮云仍跪在那里,背脊笔直。
一番话,透露出了一个父亲的诚恳,高高在上的国公爷也会为了孩子放下身段。
喻大娘子半响没有说一个字,但是她看着严暮云的神态,能看出这杀伐果断的少将军,却在此时因为一个答案而慌了神。
她为了不让场面尴尬,亲自去扶起了严暮云,“好孩子。就像你喻伯父说的那样,你今日也等不到答案,不如给晚儿些时日,让她思考一下。若她心里有了主意,不管答案是什么,我跟游鞍都尊重她的意见。”
严暮云站起身来,谢过了喻家夫妇,回头去找喻烟晚。
喻烟晚与他的眼神相对之后,便生气的转身跑走了。
初零在原地踌躇片刻,终究按捺不住,提步朝严暮云走去,低声道:“小国公……今日这事,您怎的这般乱了分寸?哎呀!”
话未落定,人已转身,急急寻喻烟晚去了。
他见状忙追上前,一把拉住喻烟晚的手。
“晚儿,我今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烟晚猛地甩开严暮云的手,气得胸口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吹乱了她鬓边碎发,也吹不散心头那股闷痛。
严暮云低头一看,掌心竟沾了些许血痕。
他心头一紧,急忙攥住她的手细瞧,这才发现她两只手上都磨破了皮,渗着细小的血珠。
再看她裙裾下摆,沾着泥痕,膝头微湿,显然是跌了一跤。
他声音沉了几分:“这是怎么弄的?”
寻芳在一旁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意:“还能怎么弄的?方才小国公匆匆走去找我家大人和大娘子,姑娘在后头追你、喊你,你连头都不回一下,她急着赶路,脚下绊了石头,就这么摔了。”
“我……我竟没发觉……”严暮云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声音都微微发颤,“都怪我,这该请太医看看,不,军中就有军医!对,军中有上好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最是灵验,我这就去取来,你等等我!”
喻烟晚见他这般慌乱,不过一点皮肉小伤,倒像天塌了一般,心里原本腾起的怒火,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知道,他是真正在意她的。
可脚步来回踱了两遭,心头那股气还是压抑不住。
她盯着他,眼底泛着冷光:“我真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着父亲母亲的面说出那等话,是嫌我眼下麻烦还不够多?你……你……”
她抬手直指着他,指尖微颤,“厚颜无耻!我才不稀罕你的药!往后也别再来寻我。你是存心要我难堪,恨不得让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我怎么可能答应嫁给你?怕不是早早被你气死?”
严暮云听了这话,心口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要知道,赵雨晴便是作为他的大娘子,年纪尚轻便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喻烟晚一句“早晚要被你气死”,说得轻巧,却像一根尖针,直直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愧疚处。
他脚步顿住,心中胆怯起来,再不敢上前,只由着她甩袖而去,连一声挽留也说不出口。
国公爷也没料到今日登门做客,竟会落得这般收场,临别时对着喻家夫妇连连赔礼道歉,语气诚恳,神色歉然。
出了喻府大门,喻游鞍与大娘子亲自送至巷口,目送国公父子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蹄声轻起,马车缓缓驶出轩车巷。
车厢内,严国公忽然朗声大笑,眉梢眼角皆是畅快,“今日这事,办得痛快!”
严暮云坐在对面,听得一怔,不禁皱眉问道:“父亲方才在喻府门前,还当着喻伯父的面斥我唐突失礼,怎么这会儿倒夸起我来了?”
严国公斜他一眼,唇角微扬:“那话是说给喻家听的。你瞧人家一家子愁眉不展,若我再一味夸你,那这亲事还能结吗?横竖亲事还得结,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他顿了顿,语气略缓:“该骂的时候要骂,你啊,日后多学着点。”
“父亲老谋深算,瞧今日这情形,恐怕这门亲事也难成了。”严暮云想起方才喻烟晚那副恼怒模样,心头不免一沉,语气里透着几分失落。
严国公斜眼打量他一眼,冷哼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儿。上阵杀敌都不带眨一下眼,反倒为个姑娘愁成这样?平日我怎么教你的?”
“您教的是排兵布阵、奇正相合,可没教过如何应付这些儿女情长。”
严国公捋了捋胡须,眸光微闪,慢悠悠道:“兵法亦可运于情场。攻心为上,守势为下。你啊,该好好想想了。”
夜色渐深,喻游鞍在房中歇下,忽听得帘外脚步轻响。
抬头望去,只见大娘子提着一盏灯笼自外头进来,烛光摇曳,映得她眉目间几分倦意。
他连忙从床榻上撑起身,“可问清楚了?晚儿怎么说?”
大娘子轻轻放下灯笼,摇了摇头,低声道:“那孩子说心里烦闷,眼下实在不愿多谈这些事。”
“那这么一来,若是国公府问起,也只能先拖着了。”喻游鞍说着,又缓缓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出神。
“怎么个拖法?”大娘子眉头微蹙,坐在床沿上,语气里透着几分焦灼。
“还能怎么拖?模棱两可地应着呗。”他轻叹一声,“咱们也得给晚儿些时候。若到了明年春闱前她心里还是没个准信,那便只能婉言谢绝国公府了。”
顿了顿,他又低笑出声:“早先在襄州,我还当是官家授意严暮云盯着我,如今才明白,原来是那位小国公打的是咱家晚儿的主意。”
话一出口,自己先笑了,笑声里却带着几分自嘲:“倒是我先前想多了,以为牵扯朝局,原不过是儿女情长。”
大娘子却笑不出来,心还悬在女儿的亲事上:“那先前相看那些举子的事,是不是也得先搁下?总不能一边拖着国公府,一边又急着择人家。”
“那可不,虽说严暮云提亲的事只在府里,并未张扬出去,可那是国公府啊。老国公当年连天子都要敬让三分,如今国公爷的独子亲自登门求娶,咱们若在这节骨眼上还大张旗鼓地为晚儿操办别的婚事,岂不是招祸?”
喻游鞍这话一出口,喻大娘子心头顿时一沉。
她原还盼着春闱一过,烟晚的终身大事便能有个着落,谁知眼下竟是前路茫茫,连一丝光亮都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