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歇的纸飞机》梅酝

23、第 23 章

　　“小棠儿，有你的快递。”

　　胡言一到家就喊，胡姝棠在书房并未第一时间听见，还是爷爷打开门放到她面前，才注意到自己有邮件。

　　施和安离开J市已经一个月，那天他离开后说每周一写信的诺言，也并未及时做到，知道他新兵到那边很忙，训练也很刻苦，要克服很多困难，等待的心也逐渐从焦虑到平静，如今真的收到来信，反而不像最初多次幻想的那般期待，而是不敢去看这迟来的信。

　　胡姝棠小心抓着信件一角，手指扯着最上面的拆封带，用力地往左侧撕，嘶啦一下，开口里面的信封险些被她扯坏，心惊地松了口气。

　　胡姝棠想不出施和安会给她写什么，打开以后里面也只有一句话，不如以往看到的字迹工整，似乎是在很仓促的时间写下。

　　【高原雪山的风景很美，是前所未有的纯净，美丽也危险，有机会拍照片给你寄过去】

　　胡姝棠对高原的最早印象，还是在本子上看到的珠穆朗玛峰，拿着笔想了好半天，从抽屉里找出信纸拿到桌面，认真地在上面写下这一个月发生的几件重要事情。

　　【昨天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比上一次考试进步很多，陈老师在讲台前当着很多同学的面夸我，虽然心里还是不适应这种鼓励式言语，但自己也明白，老师在给我自信，上周阿姨发高烧，在医院住了三天，家里阿姨说你打过电话回来，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挂了，前两天还没在家里待一天，又回医院上班，到现在也没回家，临走还和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叔叔就跑去医院抓她】

　　【你还没有说在那边怎么样，知道景色好，但我更想知道你的情况】

　　胡姝棠小心又写下最后一句话，近日在课堂发言都没用上的勇气，都花在了这一件事上。

　　秋天的J市很凉爽，胡姝棠会因为外面的桂花树而停止写作业，香味扑鼻，马洋冰放在冰箱里的桂花蜜也可以拿出来，小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抱出来之后走到客厅，在台子下面拿出许久没用的相机，上一次还是去公园拍海棠花，一晃都半年了。

　　镜头对准冲泡好的桂花蜜，指腹用力按下快门，接着熟练地关闭，指甲扣着凹槽处，咔嗒一声，取出内存卡，又到书房把电脑打开，卡插入转换器，连接电脑插口，屏幕亮起来鼠标点着文件，现在使用电脑很麻溜，没有她不会的。

　　打印出来后，在快递员到来前，胡姝棠慌乱地塞到信封里，破了一个口都没察觉。

　　桂花蜜，去年冬天施和安冲泡了一杯给她，齁甜，所以这次她特意放了块柠檬，冲淡了甜味，也容易喝光，不会像上次浪费。

　　处在平原的胡姝棠，想象不到身在高原，戍边的施和安，所面临的情形，正趴在地上，任由厉安压着他的脚踝上方，不知道是什么穴位，疼得他喊都喊不出，比巡山还要苦。

　　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施和安拍了自己的照片寄回去，没有人会认得出他，黑得像个小黑狗，耳朵上的冻疮在温暖的环境下，流出的脓被他用纸巾擦干净，酸胀感越来越重。

　　来到这边才能够切身体会高原寒冷，虽然抹了很多药，但是几乎没什么效果，后来施和安也就自暴自弃，心想着要什么好看，

　　厉安倒是每天监督宿舍的男生一起和他抹药，什么药都往身上擦，就没有他不要的，日常抹药和吃饭最积极，其他的就是落尾。

　　来到这里的小测验，施和安与厉安两人的成绩算不上好，甚至在自己中队里排末尾，也真是因为觉得丢人，每天都会给自己家训，还连带着一整宿舍，到后来都不用陈团长吹口哨，带动着整个队伍一起，那时用积极训练形容他们，十几年后人们倒是把这一现象称为内卷。

　　胡姝棠在听到同事解释的时候，下意识想到了他。

　　“行了，换下一个。”陈雷军挥着手臂，施和安一听立马挪动身体靠着墙壁坐下，大喘气地把手搭在厉安旁边，“你是真下得去狠手，巴不得我疼死。”

　　厉安可是上一个遭受这样痛苦的人，所以看别人疼，他就愈发开心，抱着大家一起疼的想法，谁都别好过。

　　陈雷军瞧见两人正在说悄悄话，眼睛一横，靠墙的几人立马闭紧嘴巴，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陈团长，有你们的快递。”老扎站在门卫室旁边，电话往里面打，今年已经四十五的他，驾驶这条快递线路已经是第二十年，人生一半的时间都在这条路上，于他最重要的就是把每一个信件送到这些戍边军人的手里。

　　屋内几十人一听有快递，一个个高兴得不成样，最淡定的就是施和安，双手按摩小腿肚缓解，“你不赶紧去，昨天睡觉还说梦话，梦见家里玉米可以摘了。”

　　厉安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四件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笨重许多，整个人也都看上去胖了不少，起初还想着减少一件衣服，但就是多件衣服，可以让人更加暖和，后来老老实实地多穿衣服。

　　施和安最不着急，反而是第一个拿到快递的，陈雷军走到他面前，快递包装纸拍着他头顶，“打开看看，厉安，你家里为什么没来信？”

　　“团长，我爸妈不会写字，只会识字，现在又有忙，哪有时间管我，不过你不要觉得我羡慕别人，肯定不会。”厉安的调皮捣蛋让陈雷军拿他没办法，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施和安等人群散开一些，才谨慎地打开信件，一张照片和一张纸，写的内容都没能看第一眼，就被身边人抢走。

　　厉安仗着他现在腿脚不方便，直接抢过去站起来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免他伸手抓住自己裤子，然后小声地朗读最后面一句，“但我更想知道你的情况。”

　　“施和安，不会是上次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小姑娘吧，当初就说你那封信写得不好，看看我说得对不对，要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写给她，不然担心的茶不思饭不想怎么办？”

　　施和安没有迅速地去揍他，听完之后也没上手打，信纸重新回到手里也没看，塞回去不忘笑话他写的，“像你那样，胸无半点墨水，只会写好看，过得好，一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半天都想不出来，指望你干什么？”

　　厉安一听就不高兴，气鼓鼓地抬脚踢了下墙面，“就你有文化，现在不也照样得和我一起吃苦，不过你那高考分数要是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来新疆的路上，这一批都才满十八，都是同一个省，所以大家的共同语言就是高考分数，施和安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别人问了总不好藏着掖着，一说出来人人都羡慕。

　　毕竟高考能上六百八十以上，都是尖子生。

　　厉安虽然羡慕，但分数是自己的，考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施和安起身双腿发抖地回到宿舍，四人一间，晚上睡觉伴随着厉安的呼噜声，起初不巡逻的时候睡不着，大家想尽方法要把他睡觉打呼的毛病改一改，结果没有用，到后面也就习惯了。

　　寄给陈团长的，是家乡自己做的都手擀面，四十多还有爷爷奶奶，许多人都羡慕不来，施和安坐在他对面，再一次拿出信纸，认真地看起来。

　　那天写信匆匆忙忙，只写了几句话，前天寄出去的信因为大雪封路，需要晚个两三天才能送到那边。

　　施和安不和她说自己，也是因为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才会顾左右而言他，这一问，还让他不知道怎么写下一封。

　　“又犯了难，你小子一点儿都不像厉安那样爽快，正儿八经的全部写都不行，哪有人像你脸写出来都那么困难的。”陈团长把东西推到一边，双臂叠加摆在桌面，“当年你爸爸也像你一样写不出来一个字，那年我入队五年，他已经是中队长，我们都抓紧时间，只有他不慌不忙写下一句话，也就四个字，一切安好。”

　　施和安来到这儿，听到很多父亲和胡向烽的故事，在入队的第二周，他们去到了烈士陵园，是全国海拔最高，也是最孤独的陵园，一支队伍站在外面守了一整夜，为了里面的烈士。

　　里面也给胡向烽竖立一个墓碑，施和安第一眼就看见，在接近一百个烈士墓碑里，最为显眼的就是他，似乎还有人知道这个陵园，还会有人驱车专门来到这里，给牺牲的英烈送花和食物，摆放在角落的玫瑰花已经被吹得花瓣到处飞，高原长不出玫瑰，却有无数人奔赴这里。

　　施和安笑了笑，“团长，亲情牌在我这里没有用，当初和我爸妈说了，不建功一定不会回去，这是我的诺言，所以不会给他们写信打电话。”

　　陈雷军笑呵地指着他说：“当年胡向烽也是这么说的，入伍第三年才回家，我看啊，你这个想法还是趁早给完全丢弃。”

　　赌注一旦下了，就不会有回头的机会，施和安既然讲出口，那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今年这一批里面有陈团长上级的儿子，也有自己当年没有选上的同乡孩子，厉安。

　　厉安的父亲早年两次报名参军，分别因为身体不达标和服役前的训练不合格，后来每每说去都是遗憾，如今轮到儿子上阵，没想到竟然过了，也算是圆梦。

　　照片上的桂花酿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杯壁的桂花像极了金子，虽然是在家里拍的，但摄像水平渐涨。

　　“小棠儿，不是喝不惯，怎么还喝？”马洋冰结束早班回到家，见她双手抓着杯子，旁边是还没放回冰箱的玻璃罐。

　　胡姝棠轻声道：“突然就想喝了，阿姨，我爷爷被黄叔叔带去外面吃饭，今天晚上我烧菜，你等一会儿，锅里的汤马上就好。”

　　一下午胡姝棠都没有写作业，现在想起好久没有做饭，所以刚才烧着汤，菜都切好放到盘子里准备着，等人到家就下锅。

　　马洋冰这两天可都是吃胡姝棠做的饭，想过打电话给那边的儿子炫耀，不过和他的赌约还没有实现，自然不可能出现说话不算数的情况。

　　胡姝棠起初不知道吃什么，把信寄出去之后，心态明显发生变化，脸上都带着笑，一连两道菜都是和糖有关。

　　马洋冰虽然平时不戒糖，但像今天这样太容易摄入过多，偏偏胡姝棠做的饭好吃，要是少吃一口就特别想。

　　“小棠儿，那小子给你写了什么？”到底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都做妈妈十几年在这种事还像个孩子。

　　胡姝棠放下筷子，把抽屉里面的信纸拿出，放到她面前，“就写了那边风景好。”

　　马洋冰叹了口气，自己儿子还能不了解，真要到关键时刻，半天讲不出一个字，就不会奢望他能写出什么好话，扫了眼就还给她，“我还真猜到他会写什么，活那么大写个东西都那么费劲。”

　　胡姝棠重新拿起筷子，今年这个鸡肉炒得不好，没仔细看盐和糖，等到察觉的时候，糖已经在鸡肉表层融化，只好放点油和酱油混搭在一起。

　　胡姝棠自己觉得不好吃，但马洋冰很喜欢，没吃米饭就光吃菜，“小棠儿，你这烧菜手艺和谁学的？”

　　“我爸。”胡姝棠讲出的时候，还有些傲娇在里面，但马洋冰听到后，长辈样子都没有，瞪大眼睛问：“胡向烽做的？可真？”

　　胡向烽这人什么都做得好，唯独烧菜一般般，带出去的女儿，烧菜味道一绝，是大家都想不到的。

　　【那天躺在床上没有睡意，闭上眼睛都是那几行潦草字，到了凌晨实在受不了辗转反侧的自己，到外面把信封悄悄拿回屋放到枕头下，连日的疲惫和倦怠，因为这封信陪伴在身边，能够轻而易举地入睡，可惜没有梦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