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87、夜月觅梅踪

　　烛影摇红，落溪倚在雕花窗前。她细细回想着今夜套问尘心姐姐的话，月光在窗棂上缓缓挪移，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随着月儿西沉，她渐渐梳理出自己的身世脉络：应该是当时梅家在大魏王室遇难之时，曾有举族相助救命之恩，而后因为此次相助，使得梅家遇害满门流落失所，自己的娘亲应是梅家之人，不知为何遭到这位名叫 “兰太后” 的毒害。而自己应该也是这位 “兰太后” 杀害的对象，只是阴差阳错，因为姑姑将自己带走，使自己幸免于难。当时姑姑带自己逃离之时，“兰太后” 应该知道，所以才从来没有忘记寻索过自己和姑姑的性命。而姑姑，应该是保存实力，着力培养自己，用意就是替母亲报仇雪恨。
　　本想安安稳稳等自己长大，成才，独当一面，好好规划复仇计划。所以从小到大，姑姑都万分小心地保护她的隐私，甚至不惜想方设法将她八岁以前的记忆都封印……

　　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生存、筹谋…… 甚至在洛都都有自己培植的暗卫…… 奈何在那一年，却因为不速之客苏和闯入花棠居开始，一切都来不及按着原先的计划进行，只能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随时应对，且再次利用新环境计划。

　　于是姑姑利用自己和娘亲长相相像这等特点，去试探大魏皇室的态度，大魏皇室在近乎拒绝的情况下，这才发生了如今的事情。

　　梅家？落溪想到了那幅太妃赠与的画，《岁寒倚梅图》，她赶紧折回到床榻边，趴到床上去找床榻里面的那幅画。

　　及至找到，看到 “梅谷” 二字，还是忍不住心中颤动一下。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么落款 “岁寒倚梅，浣月。” 浣月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

　　她细细端详里面这位罗衣轻舞的女子，身着月光蓝烟纱散花裙，一头墨发长披腰间，舞姿曼妙、窈窕婀娜，仿若雪间仙子，数个小厮丫鬟在炉边煎茗烹茶，却都侧头欣赏旋舞之人，想必那舞姿定是绝美。

　　落溪用手指轻轻摩挲这位仙子一般的女子，轻轻摩挲着她的乌发、她的裙裾、她飘扬起来的衣绸，她心里突然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惶恐、又有些欣喜，这位美丽的女子难道就是自己的娘亲吗？“娘亲” 这个称呼，自她记事起，就是渴望已久又不敢奢求的称谓，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而且还是这么美丽的女子。

　　“娘…… 亲……” 落溪试着小声地叫一声这咬口的称谓，在静夜里，听到自己口中轻启 “娘亲” 二字，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开心，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一抹粉霞，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了柔和的微笑，那笑是那么温和又那么喜悦。她忍不住又轻轻地叫出来 “娘…… 亲……”、“娘亲、娘亲、娘亲……” 越叫越顺口，越叫越想叫，自己都记不得自己叫了多少声。

　　忽然在一旁守夜的雨彩，呓语一般说道：“娘亲在哪儿，什么娘亲”，落溪才赶紧放下手里的画，脸上的粉霞立刻晕染成绯红，脸颊到脖子一阵热意，像是做糗事被抓包的小女孩。待转身过来一瞧，雨彩又睡熟过去了，这才放心了下来，复又拿起画来细细地瞧。

　　又不知道瞧了多久，落溪才再次将画收好，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用手不时地摩挲。这才起身又走向窗前。

　　立春以后的夜，再也没有寒意袭人，再加上，王府里温泉时刻涌流，这元夕的夜一点都不曾有冷意，披着狐裘披风还有些燥热。

　　落溪又托腮，思索着，这叫做 “兰太后” 的是谁呢？太后？是哪个宫里的太后呢？自己的母亲和她又有什么仇怨呢？
　　本想去问太妃，但是太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不知眼下局势，甚至她曾以为浣月早已没了音讯，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定然不知。问了也是徒然。

　　她走到床前，穿好衣服，随手绾了一下头发，就出门了，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此刻云澈那边应该有结果了。

　　刚出门，就看到前面有人过来，落溪一看这身形，就知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澈。

　　落溪赶紧迎了两步上去，“公子”

　　“外面凉，去屋里吧。” 云澈说道。

　　待云澈开门进屋，雨彩还在呓语不断，“娘亲，在哪?”

　　落溪一听，脸上又浮起一层热浪。

　　不过云澈的关注点此刻不在这里，他停在外间守夜床前，看着在香甜睡梦中的雨彩，讪讪说道，“这是我找来给你守夜的？”

　　落溪没有说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表示这无伤大雅，千万不要怪罪。

　　二人进了里间，落溪赶紧给云澈倒了一杯水。坐在云澈的对面，殷切地眼神里充满着疑问。

　　云澈只当做什么没有看到，反而问道：“雨彩刚刚说什么…… 说什么娘亲？”

　　落溪脸颊刚褪去的红晕又浮上来，她内心只祈愿，灯光黯然，云澈看不见她此刻的窘态。只记得雨彩说过她是个孤儿，便赶紧仓皇说道：“雨彩说从小没见过她娘，估摸着是羡慕别人家的娘亲，于是做梦梦到罢了”。

　　“你呢？你想你娘亲吗？” 云澈问问题总能一针见血。

　　落溪瞬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半晌，问道，“公子，那两个人怎么说？”

　　“他们被逸风关起来了，我没去见他们。” 云澈抬眸，静静说道。

　　“啊？那你…… 那你这么久，不是在审问他们吗？” 落溪语气带着嗔意，和自己身世相关的一切事情和人物，她都不想错过半点消息。

　　“不用审问。从他们踏上大魏的土地上开始，我就知道他们的意图。” 云澈说道。

　　自从云澈知道落溪的身份以后，就和被贬至南朝西疆的萧炎互通了密信，去信用意是问询了星宁公主的其他一些特征，和身边可能出现的亲人，以便确认。至于他已确认落溪系南朝皇室公主之身份，他只字未提。

　　而在萧炎的回复中，萧炎提到了今晚要出现的兄妹二人。萧炎深耕宁都多年，有自己的亲信耳目在宁都，为他时刻传递京都消息。信中只略略说，兰太后在这些年间，从未放弃过寻索浣月皇后后人下落，及至寻到大魏有浣月后人，又派两位杀手去大魏搜寻暗杀。萧炎在信中以长辈身份，特意殷殷嘱托，自己在西疆军务繁多，又多有筹谋，因此暂时搁置了对于星宁公主和雪岚下落的追寻，如果兰太后所寻之人为真，央求云澈定要护二人周全。

　　因此，一月内，南朝到大魏的商客、寻访亲友之人、拜师之人、乃至逃难的难民、乞丐…… 都不曾松懈对他们身份的盘查细究。

　　落溪呆呆望着云澈，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回想起，在船上的一幕幕，自从那名叫做澜时的一出来，她就被云澈紧紧拉在身边，逸风呢，更像是时刻处于戒备状态。

　　云澈看着落溪还在反应当中，说道：“此二人，男曰金越，女曰澜时。今日酉时进的洛都。” 云澈逸风二人赶到的时候，已然发现苏和他们被跟踪。

　　“怪不得今晚，我总觉得后面有人。却又不能确定什么。” 落溪恍然说道。

　　接着落溪问道：“公子，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云澈没有回答，定睛看着落溪，那一双眼睛似乎能洞悉人的肤脂骨髓，看到自己的内心。落溪被他的眼神惊得无处可藏，只得低头。

　　“今晚和凝晚姑娘，你们聊的不开心吗？” 云澈在给落溪机会。

　　“开心开心，我们聊得可开心了。她还邀请我去芳……” 落溪抬眼眨巴着眼睛说道，却被云澈低声呵道：“落溪！”

　　落溪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公子为什么生气？”

　　“你究竟要做戏到何时？直到性命垂危奄奄一息死无葬身之地？”！！云澈的声音已经愤怒，这是落溪第一次见到云澈如此发怒。

　　她当然知道，云澈什么意思。她突然握紧拳头，再也无法抑制地泪如雨下，此刻她的流泪，绝不是为了做戏，让云澈心软，绝不是矫揉做作，听不得呵斥，而是释放的泪，畅快的泪。在静夜里，她无声地啜泣，直到身子哆嗦，悲伤将整个人淹没，她无力地从梨花木凳上缓缓蹲下，双手环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好让自己的啜泣更无声无息。只是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一只被惊吓到的无助幼猫，呜咽着的抽泣声也让人忍不住闻之落泪。

　　云澈静静地看着落溪，他竟然鼻子一酸，撇过头不忍去看脚前这只可怜无助的小猫。但又忍不住心中窃喜，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落溪再也不是那个和他拉扯撒谎、为求自保的丫头了。他眼前的落溪将是一个真实的女子，内心对自己敞开的女子。
　　云澈蹲下身去，双手轻轻拉开落溪环抱着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忍不住将她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