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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故人之姿 ...

  •   yy53

      房中炭火正旺,显得章仲启眉宇间阴翳更甚,他转向房门,迟迟没有回应。

      暗探拜叩道:“回大人,那些兵器在大同府失踪,聂未晨和那女子出了京城便……便跟丢了,至今没有找到踪迹。”

      “蠢货!去查!看看锦衣卫在干什么,北镇抚司太安静了,不对劲,有鬼……诏狱里……定有鬼……”

      诏狱深处烛火幽微,单独的一间囚室比别处更加阴寒,蓝羽按时送来了吃食,陈白瓷已比往日消瘦不少。

      她身上依旧干净,看着蓝羽把食盒放在自己面前,昔日诰命夫人的尊荣亦是旁人给她的戏码,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衣,冷冷一笑:“蓝大人有心了。”

      “吃点东西。”蓝羽平静道,盛起一碗温粥放在她眼前。

      陈白瓷用勺子拌了拌,吃下一口,又放下:“蓝佥事何必作此无用之功?是聂未晨让你数数我能熬多少天吗?”

      蓝羽双手攥紧了拳头:“看守你,是我的职责。”他低下头去,声音压低,“……活下去,才有如愿的一天。”

      “如愿?”陈白瓷抬起头来,双眼暗淡无神,“如了谁的愿?我的愿……便是早点死了,免得连累更多人,”她目光扫过蓝羽身上的飞鱼服,“尤其是你……”

      蓝羽猛地站起来:“陈白瓷!你以为你死了就干净了?东厂余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白莲教也不会放过任何一颗会泄密的棋子!你死了,线索就断了,那些害你、利用你的人便可以逍遥法外!你就甘心毫无尊严的死掉吗?”

      蓝羽一脚踢开了她不愿吃的那些东西:“你不敢确定你要不要活着是吗?我告诉你,你若死了,那些人便永远不会付出代价!而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起身离开,双手颤抖,牢门打开的刹那,陈白瓷开口道:“蓝羽……白莲教……”

      蓝羽一怔,回头看她:“……什么?”

      “白莲教……”她声音极低,“白莲教……在京城……京城也有香堂……”

      蓝羽呼吸一滞:“说清楚!在哪里?!”

      陈白瓷目光躲闪,似在回避自己的记忆:“赵临……赵临说过……那天他喝醉了……他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白莲教的圣莲……就开在……”

      她顿了顿,艰难道:“就开在……灯市口……那家最大的……绸缎庄后面……”

      灯市口……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那里鱼龙混杂,每日人来人往,若白莲教的据点设在那里,确实难以发现,难怪这祸根总是除不干净,总有各种苗头不断窜出来。

      “有何特征?如何联络?”蓝羽压低了声音,此刻难保没有细作在偷听。

      陈白瓷用力摇头,眼神再次涣散:“我不知道……赵临没说那么多……成婚之后,他便把我关起来,利用完便罢了……从不说旁的……他只说,那里是……是净坛……非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她抬起头,眼中只有恳求,“我知道我太蠢,以为得遇良人,却没想到是夺我漕帮数百人命的祸首,我以为能借指挥使的诰命尊荣逆天改命,却还是……成了旁人手里的刀……还连累了你……如今我已是罪孽深重,赵临这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你们还需……自己去查……”

      蓝羽沉默片刻,看了一眼翻倒的食盒:“我晚点让人送些新的过来。”

      他快步离开,在刑房找到了燕十:“有线索。”

      燕十摆弄着刑具,动作一停,长叹了口气:“你总算有进展了。”

      “没时间跟你扯,灯市口,绸缎庄,圣莲净坛,非不得已不会动。”

      “白莲教还是东厂?”

      “白莲教,带多几个人手,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

      燕十将手里的铁链扔回刑架上:“好一个灯市口绸缎庄,等着!看我把它拔出来咱能不能泡酒。”

      京城暗处缇骑遍布,燕十换上一身青袍,点了几个校尉换上寻常货商的装扮,腰间袖口皆带了暗器防身。

      灯市口人潮拥挤,喧闹如常,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坐落于此,门前客流不绝。

      燕十扮作布商,带着两个“伙计”走进大堂里。

      店内伙计迎上前来:“这位客官,想看些什么料子?咱们刚来了江南的新货,苏绣杭缎……”

      燕十打量着店内装潢,目光扫过一排排绸缎货架,铺面敞亮整齐,陈设规整,伙计和掌柜各司其职,通往后方院落的小门有些货商模样的男子进出,门帘时不时掀起,能看见后院不小,守在小门后面的伙计身材魁梧,眼神过于警惕。

      “听说你们这里还有库房?可否带在下看看存货?量要大,价钱要实惠。”他示意手下留意四周动静,试探道。

      迎客的伙计面色不改:“哎哟这位客官,后院杂乱,都是旧货,灰尘大,怕弄脏了您这衣裳。您要什么样儿的,小的去给您拿来前厅,您细细挑选便是。”

      “好,那你便拿几样便宜又实用的我看看。”

      他看着伙计退进后院,不一会儿便拿来了几匹样货,他假意挑选,几个校尉趁机在店内走了一圈,带摸清店内构造,他们相互给了眼色。

      燕十随意订了几匹,约定次日来取,便带着他们退了出去。

      “有古怪。”燕十带着身边几人拐过街角,确认无人尾随,低声道,“前厅是幌子,重点在后院和那条侧巷,后院守卫森严,生人进不得,侧巷小门必有蹊跷。去查一下这绸缎庄东家的背景,近几个月出入的布料货商,尤其是生面孔,还有,夜里找人盯着那个小门。”

      几个校尉领命散去,燕十绕着街巷回到镇抚司衙门,张五正在清点近日来的卷宗文书。

      “五哥!”燕十半跑到他面前,扫过一眼满桌的纸页,“九门、漕运码头、各大车马行,尤其与边关、江南有来往的地方,把我们人撒出去,白莲教的香堂早前清理过一次,但现在怕是还有漏网之鱼,东厂也安静得反常,派人看着点儿。”

      张五放下手里的东西,思量片刻,没有细问:“行,这就去,你放心,京城这块地,聂大人就算不在,也得是咱们锦衣卫说了算!保证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进来的也甭想飞出去!”

      锦衣卫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开始行动,似冬眠的毒蛇悄然醒转。

      章仲启府外,卖炊饼的汉子眼神锐利,漕运码头几个苦力汗流浃背却耳听八方,勾栏瓦舍里多了几双迷醉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清明的神色。

      豹房异香袅袅,朱厚照斜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普通玉佩,章仲启躬身立于下首,低垂着眼。

      “章大人,”朱厚照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漫不经心道,“近日边关有些有趣的传闻,说朕的军队得了鬼神庇佑,你可听说了?“

      章仲启心头一颤,面上不动声色:”老臣略有耳闻,此乃陛下圣德感天,实乃吉兆。“

      ”吉兆?”朱厚照轻笑,“可朕隐约听闻瓦剌人手里有些家伙看着颇眼熟,倒像是从咱们自家武库流出去的?”

      章仲启后背僵住,刻意做出惊讶愤慨的模样:“竟有此事?老臣属实不知,若当真如此,兵部定当彻查一番!那批白莲教调换的军械,许就是落入了瓦剌人手里?那此前经办之人便是监察不力,许还有暗中勾结之嫌!”

      朱厚照依旧随意,指尖转着玉佩:“说到监察,朕想起聂未晨那小子,章大人,你在朝多年,又一路对他多有护持,看他……像什么人?”

      “聂大人……能力卓绝,行事果断,若不是为情所惑,乃陛下左膀右臂,至于像谁……老臣眼拙,一时倒是想不起来。”

      朱厚照似笑非笑:“是吗?朕看他那眉眼,有时候恍惚觉得,有几分……故人之姿。”他顿了顿,将玉佩一下下敲在手心里,“尤其是蹙眉的时候,那神态,让朕不由得想起早逝的母后,她当年也是这般……”

      章仲启的手悄然握紧,强笑着:“陛下孝思感念,睹物思人,聂大人能得陛下如此看待,实乃他的福分。”

      朱厚照将玉佩扔在一个杂物箱子里,叹道:“可惜母后去得早,那年凤翎宫的大火……哎……至今想起来,朕仍觉痛心。章大人那时已在詹事府任职,宫中旧事,想必知道得比朕更加清楚吧?”

      章仲启深感一道寒意扑在后背上,头又低了更多:“陛下节哀。当年臣职位低微,只知太后娘娘仙逝,举国同悲,其中细节,实非臣所能知。”

      “是吗?”朱厚照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他头顶上,仿若方才只是随后家常,“许是朕多想了。只是最近忽然思念旧人。”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罢了,边关军械之事,聂未晨如今是管不着了,还需你多费心些。退下吧。”

      章仲启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躬身:“老臣遵旨,定竭力查清!臣告退!”

      他转身离开,如芒在背,,内里衣衫已湿透,后背冷汗涔涔,踏出宫门的一瞬,他想起了聂未晨曾莫名来过,大步跨上车架:“快!回府!快点!”

      豹房再次恢复了沉寂,朱厚照自己痴坐了一会儿,脸上笑意渐渐消散,疲惫和阴郁在他眼中浮现,他指尖敲着自己的膝盖,想起了七个从玄妙观里救出来的孩子。

      “魏彬。”他低声唤道。

      一直候在殿外的魏彬躬身入内:“奴才在。”

      “着顺天府,核实此前各地报官走失孩子的人家,暗中发放抚恤银两,就说是……朝廷剿匪所得,抚慰民心。”他顿了顿,神情又沉了几分,“那七个孩子……找个稳妥的理由,悄悄送还他们父母身边,务必确保他们安然归家,抚恤银两也要到位,不得声张。”

      “奴才遵旨。”魏彬应下,又迟疑道,“陛下仁德,那些百姓定当感念天恩……”

      朱厚照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感念?朕……朕只盼他们能忘记这样的噩梦。”他闭上眼,似能看见那些失而复得的父母悲喜交加的脸,更能想到那些等不到孩子回来的人是何等伤痛,“都是朕的错……朕自诩布局天下,算无遗策,却没想到他们恶毒至此,于良疯魔至此,程墨亭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站起身来,往半开的房门走去:“我得去跟母后认个错……不该给曹玉批一道空白的旨意啊……”

      凤翎宫宫门紧锁,侍卫费尽力气才将锈蚀的锁钥打开,门开的一瞬发出沉重的轰响,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昔日雕梁画栋如今蛛网遍布,光可鉴人的地砖蒙着厚厚的灰尘,焦黑的木料零落各处,那场大火之后,此处无人收拾,孝康敬皇后薨逝之后,这座宫殿就这样放在了这里。

      朱厚照独自一人走进殿中,脚步在空寂的殿宇内一声声回响,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殿内一角,他缓缓蹲下身,伸手拂过地面上无法抹去的痕迹,是烈焰烧灼所致,如今却冰凉至极。

      “母后……”他低声自语,“我又回来了……”

      他记起些零碎的记忆,孝康敬皇后温柔的笑,带着药香味的怀抱,冲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一个婴儿,刚学会走路说话,很聪明,绕着他跑。

      “我把弟弟……找回来了,”他像是在对亡母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仿佛这样便可以确认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算计朝纲,害他们骨肉分离的人。

      “他长大了,很像你,尤其是那双眼睛……倔强,不肯服输……他受了很多苦,是朕……是我的错,没能早一点找到他……为了保住他,我不得不让他再苦一阵……母后……儿子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皇帝,你会不会怪我……”

      ……

      大同府军镇风雪暂歇,天亮得晚,人少,格外寂静,客栈里炭火烧得爆响,火光将寒气堵在了门窗外面。

      聂未晨又带人偷袭了一队瓦剌斥候,让这明军鬼神之说越坐越实。

      他回到客栈,在后厨灶边找到了烤火的梁若鸢,转身往客房走,门一关,他脱下了染血的外袍,素色中衣亦沾了不少血色。

      梁若鸢顺手端了热水来,拧了热帕子擦他脸上的血迹,擦到脖颈处干脆将他中衣一把拽了下来:“脏死了,脱了!”

      “轻点,夫人。”聂未晨微微皱着眉头,神情却是纵容和享受,眼里弯着笑意,“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梁若鸢手一顿,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将还暖的帕子拍在他身上:”一大早出去了也不说一声,我是怕你受伤了也不说,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指挥使大人这身皮肉比城墙还耐凿。”

      帕子顺着他胸口滑落在他手里,他低笑一声,一把抓住她正要收回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了个趔趄,跌坐在他身边:“那夫人如今亲自验看,可还满意?”他知道她是担心,伸手一揽,将她圈在身前,低头凑近。

      梁若鸢下意识地抵住他,手心触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满意什么?满意大人旧伤刚愈,就不知死活的往战场上冲?”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发现那里面丝毫没了冷厉,只有跳动的火光和她有些慌乱的脸。

      她刻意掩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样似嗔怪,指尖却在他心口画起了圈。

      聂未晨抓住她的手指,顺着自己的旧疤痕划下去:“这里,是早前跟你说过的,为了救你。”他抓着她的手往下描,“这里,是先前东厂锁我时留下的。”

      她手指停在他腹肌上,跟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趁她痴愣,另一只手将她后腰扣住,一把按向自己:“我说过,我这把钝刀,锈了也能剐下三层皮,区区小伤,夫人不必担心。”他指了一下肩上一道轻微的划伤,声音低下去,明目张胆的诱哄,“倒是夫人,前几日把自己放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到如今还是脸色不好,这笔帐,我们怎么算?”

      “算账?”梁若鸢哼了一下,双手攀在他肩上,仰起头来,嘴唇几乎蹭到他的下巴,“若非我把自己冻了那么久,聂大人此刻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审问我这笔帐怎么算?”她眼中挑衅不减,假意掐他脖子,“还是说,聂大人嫌我如今容貌苍白憔悴,想赖掉我这救命之恩的佣金?”

      聂未晨眸色渐深,盯着她的嘴唇,忽然低头咬了一口。

      梁若鸢瞬间吃痛,瞪大了眼睛:“聂未晨!”

      “救命之恩,自然要报。”他退开些许,鼻尖与她相抵,两人呼吸交融,“只是夫人的佣金太贵,为夫倾家荡产也付不起,只好……以身相许,任由夫人予取予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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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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