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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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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那天一大早,杨忠便亲自带人将五两银子买的大海灯供在了光明寺里。他点头哈腰地向明秀行礼,说待到午时县令大人会派马车来接。明秀谢过,命小和尚将明玉和□□请到丈室里。
杨忠匆匆忙忙赶回去,却并没在堂屋里见到杨县令的影子。他知道杨县令昨晚歇在杜姨娘那里,不敢惊动,只得揣了单子在走廊上蹲着。
却说杨县令这会儿才刚起来,眯着眼睛在春凳上歪着。杜秋芳挑了一点薄荷油,替他抹在两个太阳穴上,又用指腹按摩了一会儿,娇声问道:"老爷,这样可觉得好些?"
杨县令慵懒地笑笑,在杜姨娘滑腻的手背上捏了捏:"还是你的手法最好。"说着眉头却又皱起:"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那个混账明明是刷漆的时候没站稳,自个儿从戏楼上滚下去的,我还叫杨忠给他家里送去一两银子看病,谁料他前天竟然死了!他家人告到县衙,居然说压根儿没收到银子,非要讨个说法,让我在僚属面前丢尽了脸!唉,真是刁民难惹!"
杜姨娘听他这么说,立马换上了一副不胜悲戚的表情:"都是妾身的错。若不是妾身要盖戏楼,那个人就不会死,老爷也就无须费心了——"
杨县令伸手揽住她,笑道:"这怎么能怨你?不过眼下戏楼刚刚落成,就出了人命,确实晦气。等晌午师父来了,我把他请到后院念诵念诵。"
杜姨娘顺势倒在杨县令怀里,笑嘻嘻地问道:"夫人知道老爷专门为她请来和尚讲经,一定很高兴吧?"
杨县令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没直接跟她说,让林妈妈转告她了。她见到我,大都冷着脸一句话没有,有时说出一句能把人冲到南墙上去。我懒得理她。"
杨县令别了小妾出来,看见杨忠蹲在堂屋门口,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喝问:"说,你到底有没有把银子给人家?″杨忠压下眼底的惊慌,忙不迭地分辩说:"小人,小人不敢欺瞒老爷!"杨县令盯了他半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就将他往地上一扔,自己进了堂屋。
杨忠连滚带爬地进来,将单子呈给杨县令,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是中午给师父们准备的斋饭;还有几样素馃子,用礼盒装了,给师父们带回去。按照老爷的吩咐,都是些寻常东西。"
杨县令只扫了一眼,忽地问道:"一共有几个师父过来?"杨忠回道:"三个。"杨县令笑问:"你说的那个玫瑰和尚,可在其中?″杨忠想了一想,方回道:"他们寺里加上住持,总共就只有三位师父,肯定就是他们之一,不过我不清楚具体是谁。我听人说过,他常给穷苦人家讲经,不要报酬,也不留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号,大家叫着,也就传开了。"
杨县令听了,嗤之以鼻:"他这样不过是想求个好名声罢了。"
待到午时,一辆马车将三位师父接了过来。杨县令为显虔诚,亲自领了仆人在正房门口迎接。杜姨娘不方便出来,就派了贴身丫鬟墨雨,在杨县令身边服侍。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在大门口停下,三位师父先后走了进来。众人看时,只见:
为首一人身着红色袈裟,形容肃穆,步态端庄;他身后的两人均着褐色袈裟。待众人看清第二个人的面孔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鼻若悬胆,唇若涂脂,脸上的皮肤有着粉珍珠一般温润的色泽,当真是施之粉则太白,施之朱则太赤。最令人称奇的是他眉间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使他俊秀的容颜显得越发清丽脱俗。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轻举,才比宋玉,貌若潘安!
明玉不知为何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这下他的两颊看起来越发像娇艳的玫瑰。墨雨早已看得痴了,手里端着的茶都倒在了杨忠的背上,被他的衣服喝干了。
杨县令盯着明玉,心中暗道:"想来这就是那玫瑰和尚了,果然生得好容貌!"
大家看第三个人时,见他生得黑胖而矮,无甚长处,便都收回了目光。
明秀走上前,向杨县令合掌为礼,态度恭谨,举止谦和。杨县令忙还礼。明秀又向众人介绍自己和两位师弟。
杨县令笑向明秀道:"斋饭已经备好,请各位师父先进堂屋。等用完饭,再请各位说法罢。"
明秀答应了,便带着两位师弟,跟着杨县令进了堂屋。杨县令坐了主位,明秀面东坐,明玉□□两个面西坐。一时杨忠带着人送了菜来,不过是些时新果蔬。□□见没有酥酪一类的甜品,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明玉倒不觉有什么,每样菜都吃了,想着只有四个人,浪费了怪可惜的。
很快用完了饭,杨县令便引着明秀三人往东厢来。夫人文漓自从有孕,就不在正房住,带着林妈妈和彩画搬到了东边的厢房。
厢房中间摆着一架屏风,上头绣的不是卧室常用的鸳鸯蝴蝶之类,而是几枝绿色的菊花,左边还细细地绣着屈子的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屏风后面,文漓穿着家常衣服,头上松松挽个懒梳髻,正靠在椅背上,和林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彩画倒坐在一旁的纱厨里,临着窗户做针线。文漓此时怀胎已三月有余,不再害喜,可以自在地活动活动。她问林妈妈:"老爷说请师父念经,是到这里来,还是只在正房坐坐?″
林妈妈回道:"听服侍老爷的小厮们说,是到这儿来讲,还要到后院去。"
文漓撇嘴道:"他们来咱们屋里就好,待会儿可以隔着屏风瞧瞧。我可不想到后院去,那里原本是别人家的鱼塘和田地,老爷非要占了,还想尽办法少给人家钱,很是不该。"
林妈妈知道文漓是蜀人,蜀地风气相对开放,生长在书香世家的文漓,一会儿严肃得像私塾先生,一会儿却又单纯得好似三岁稚子。但饶是这样,林妈妈还是劝道:"夫人坐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进纱厨里,靠在软榻上,更舒服些。"
正说话间,杨县令却已带了明秀三人进来了。文漓得意地冲林妈妈一笑,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那里。林妈妈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