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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冬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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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海一遍遍擦拭着南图身上连绵不绝的鲜血。
一向枉顾人伦的人终于害怕起来,他抱着南图哭着低吼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服软呢?!为什么不跟我道歉?!为什么要跑?!说一句对不起有这么难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在生气吗?!明明跟以前一样听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南图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薛海心惊,眼疾手快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微弱的呼吸被风割碎,热量也在锐减,薛海能从他宽厚的羽绒服里掐出一摊红血!
世界静默,一切无声无息。
薛海抱着他,抱着这具曾经抱了无数次的身体,可没有哪一次,怀里的人如此接近死亡。
“唔哩——唔哩——”救护车上闪烁的红光刺破夜空。
……
南图差点死了,住在icu里靠呼吸机续命,病房外站着一个人,他伸开五指,整只右手掌像泡在血池里抽出来风干般惨不忍睹。
那是南图的血。
黑影映在玻璃上,照出一张人脸,他怀里的手机狂震。
薛海摸出手机,界面显示:你有一条未读消息。
长廊外响起急促地脚步声,险些撞翻来探房的家属,中年男子道“看着点啊。”
匆匆而过的男人一身黑色风衣,模样甚是俊俏,可惜是个没礼貌的,撞人也不知说声对不起。
过往行人对他多有微词,可他像没长耳朵一般直往前冲。
突然,他停在一间病房前,抓着金发男的胳膊面露忧色道“海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你怎么不叫我呢?我看看——”
“我没事。”薛海甩开手,直勾勾盯着病房道“东西呢?”
何泊气息未匀,眼中闪过一抹红,他抓着薛海的右手道“你受伤了?怎么不包扎?是不是南图打的?我去叫护士…”
“我都说了我没事,烦不烦。”薛海阴沉着脸,侧目扫了他一眼道“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何泊松开手,垂眸:“东西在车上,我没拿。”
薛海愠怒:“那就快去拿呀!”
“是。”
十分钟后。
何泊取来一个染血的包,递过去道“海爷。”
薛海睨了一眼,拎起帆布包左瞧右瞅。
昨天晚上南图硬要抢回去,想必这个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只是可惜淌了血,蓝风铃坠在半空。
薛海敛眸若有所思,随手握住,然后用白色的衬衫轻轻擦拭。
血液凝固,擦不掉了。
他甩回去说“洗干净。”
何泊接过又被夺回,薛海注视着病房里沉睡的人,须臾道“算了,我自己洗。”
何泊松手,薛海叮嘱道“你留在这里照看南图,他刚脱离危险,还不稳定。给我看好了,南图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何泊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南图,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最好是这样。”薛海迈步离去,何泊偏头望他,直到人消失在拐角。
他忧虑的脸霎时冷若冰霜,看着病床上包成木乃伊的南图勾唇一笑。
何泊推开门,慢悠悠走进去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南图,好久不见。”
呼吸机数值跃动。
何泊打量他,嘲讽道“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弱?我还以为你会跑得远远的,没想到还是窝在这个破地方苟延残喘。”
他目光一横,留意到吊瓶里只剩下几滴盐水,顿时想到一个好玩的,随后何泊站起身,捏着滴管调节滚轮。
不稍片刻,盐水消失殆尽。
何泊重新坐回去,死死盯着输液管,眼看着一抹红光逆流直上,他翘起二郎腿静静观赏吊瓶,瞧着鲜血爬上顶端再慢慢蓄满一节指节。
差不多了。
何泊打理风衣,站起来俾睨道“南图,海爷走时让我好好照顾你,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他撑着床榻下压,笑嘻嘻道“我听说你刚脱离危险?那我要是一直不叫人,任由它这么吸血,你说你会不会死?”
跳动的数字慢慢下降,何泊瞳孔一转,眼中蹦出几道狰狞的烟疤,他一愣,抚上烟疤细细摩擦,冷笑道“但你要是真这么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等着,哥哥去给你叫医生。”
门轻轻合上,窗外寒风呼呼作响,蓝色的窗帘掀起一块小角,血还爬着。
香樟树扑簌簌落了,一片叶子随风飘荡,不知道去向何方,残角的叶片染上青绿,医院也因此年轻了六年。
一排排碧绿的香樟旁,连着一座座红房子,房子有老有新,老房子上种着蔬菜,新房子前养着玫瑰,玫瑰旁伏着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支起脑袋嗅来嗅去,嗅出一袋红艳艳的猪肉,猪肉路过时刮掉一片花瓣,它知道有人下班回家了,就跟着人走了,好不容易刚伏下,又被老房子惊起的惨叫吓跑。
狸花猫抬头寻去,半闭窗户“吱嘎吱嘎”,地上映出两道影子,一道蜷缩在地,一道正扬起皮带往影子上抽。
缩在地上的人衣衫褴褛,抱着脑袋负隅顽抗。
越是反抗打得越狠。
狸花猫跃下窗台,南图趁南翔林转身找菜刀时飞速爬起来往外奔,身上破败的棉絮迎风逃窜,掉了一路。
他熟练的跑上天台,躲在花棉被里四处张望,时刻竖起耳朵,不敢有丝毫懈怠。
南图躲了半响,确定完全平安后才敢大口呼吸。
他慢慢起身,瞥到楼梯口走上一个人,吓得立马蹲下去,生怕南翔林提着菜刀来砍他。
南图刚准备往后退,发现身后堆满了杂物,左边靠近楼梯口,右边是护栏,三楼,真跳下去倒也不会死。
脚步声逼近,他正打算跳下楼,拉开花棉被跑向护栏时回头一瞅,对上一双星眸。
南图一顿,听见楼梯又传来脚步声,混杂着怒骂,他慌了神,还没来得及跳下去,就被一个高中生拽住手往下摁。
花棉被罩住身子,棉被外锯入一声:“南图!”
南图一动不敢动。
南翔林举起菜刀指着高中生道“喂!老子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娃儿跑上来!就这么高!”
被子下的人瑟瑟发抖,咬紧手指屏住呼吸,生怕被人供出去。
意料之外,高中生道“什么男娃儿?我上来半天了,这就我一个人,你去别地找找吧。”
“真没看见?”南翔林不信邪。
高中生道“我看见我就告诉你了。”
棉被外安静得诡异,南图抱紧膝盖,额头慢慢渗出汗液,一点点钻进伤口,啃他的骨头。
许久,脚步声跑下楼梯,渐渐无了。
罩在头上的棉被被人掀开,温暖的夕阳直直照来。
南图抬头望去,看见一张笑脸,这脸虽然笑着,样貌却极具攻击性,他还理着寸头,右侧剃出三条杠,耳垂上别着铁环,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现在冲他吹口哨道:“他谁?杀你来了?”
南图不想跟他扯上关系,起身要跑,又被他拽回去,摁进棉被里说“我刚才救了你,你就这个态度?”
南图忍痛挣扎,骂道“谁稀罕你救,要不是你我早跳下去跑了,多管闲事,滚开!”
“嘴巴还挺厉害。”薛海反手将他压在身下,笑吟吟道“你叫南图?”
“关你屁事。”南图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开桎梏,挣扎间触怒伤口,他惊呼道“啊好痛!放开我!”
薛海一怔,打量他几眼,南图身上棉服七零八落,早被打烂,透过裂隙看去,里衣就穿了一件长袖,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露出的地方血痕遍布,触目惊心。
他错愕:“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要你管!快点放开我!”南图疼得倒吸冷气,薛海闻言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抽走别人晾在天台上的围巾,将他绑在护栏边。
南图勃然大怒:“你干什么?!你有病啊!放开我!”
“闭嘴。”薛海威胁道“再喊我就把刚才要杀你的人叫回来。”
南图瞬间闭嘴。
“老实待着,等我回来。”薛海满意道。
“……”
放你爹个屁!南图怎么可能老实待着,他趁薛海下楼后疯狂反抗。
不知道那个老王八蛋怎么绑的,竟然这么牢固,折腾一通可把他累坏了。关键那个老王八蛋瞅准南翔林没走远,赌他不敢乱喊。
南图确实不敢乱喊,万一真把南翔林喊来,他又被绑在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薛海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和两根烤红薯,看他活动自如讶然道“你怎么解开的?”
南图翻白眼:“你管老子。”
“呐,接着。”薛海甩来袋子说“你身上的伤太重了,我给你买了药,回去自己擦。”
“诶你!”老王八蛋扔不好好扔,差点砸死他。南图接住袋子扒拉开,乱七八糟的纱布药膏映入眼帘。
他有些意外,还没问出口,面前递来一根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薛海咧开嘴道“饿不饿?我看路口有人买烤红薯,顺路给你买了,先对付一口吧。”
南图盯着他,脸上写满戒备。
薛海道“我都救你了,还能害你啊。吃吧,没毒,我也不卖小孩。”
南图一天没吃饭,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由得吞口水。
他平时路过路口闻到味道就觉得香,南翔林不给钱,想吃只能自己捡垃圾攒钱买,攒来的钱还没买烤红薯,就被南翔林偷了去。
薛海瞅他想吃又不敢吃的憨样,就掰开烤红薯硬塞到他嘴边说:“再不吃你肚子都叫哑了。”
南图被迫张开嘴咬了一口。
薛海道“自己拿着吃。”
南图抓过烤红薯,好吃得愣在原地,他连啃数口,恨不得将手指也一道嚼碎吞下去。
薛海慌道“慢点吃,当心烫。”
南图被红薯噎住,鼓起嘴巴仰头捶胸口,硬生生咽下去了,他抱着半根烤红薯蹲到一边狼吞虎咽。
一想到他本来可以天天吃烤红薯的,又想起他辛辛苦苦攒来被偷去的钱,南图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哭了。
薛海一脸懵逼:“你哭什么?”
南图瘪嘴道“太好吃了。”
“……”
薛海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因为烤红薯太好吃而哇哇大哭,真是好笑又心酸。
他走过去,南图边哭边吃,晶莹的泪珠被黄昏照得发亮,像下了一场钻石雨。
薛海一直看着他,觉得他长得实在好看得紧,越看越想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你看我干什么?”南图嘟囔。
“没什么。”薛海说,“就是你太好看了。”
南图愣了愣,心想:我浑身脏兮兮的好看什么?你是读书把眼睛读瞎了吗?
薛海将手中的红薯全送出去,说“你不是说这个好吃吗?好吃都给你吃。”
南图盯着手中冒热气的烤红薯,抬起梨花带雨的脸,他一改坏脾气,抓着烤红薯笑呵呵道“真的吗?谢谢你。”
薛海怔了,没想到他态度转变这么快,竟然只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两根烤红薯?
薛海瞧他傻乎乎的,好像真的能被两根烤红薯骗走,他笑起来,就这么盯着他吃烤红薯,一直盯到红云吞掉半颗太阳,夕阳像铺在脚底似的。
南图仰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灿若星辰。
薛海低下头道“好吃吗?”
“好吃。”南图说。
薛海不由自主道:“你跟我回家,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南图望着他不说话。
“你喊我哥,以后我保护你。”薛海试探性伸出手,见他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反抗,就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保护你一辈子。”
南图仍旧望着他不说话。
耳边寒风吹过树梢,香樟簌簌作响,他想,老王八蛋瞅着不像好人,这个世界也不像好人。
但老王八蛋救了他,比世界好点,所以选老王八蛋算了。
南图点点头,喊道“哥。”
薛海眼前一亮,说“再喊一声。”
南图小孩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挂脸道“没完了。”
薛海:“……”
还挺凶。
罢了罢了,薛海擦掉他的眼泪。
南图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海道“听着,你哥叫薛海,住隔壁老街,靠近马路那家,以后有事上家里找我,实在不行去学校。”
“哥上五休二,零花钱稳定,你跟了我,我保证对你好。”
“……”
搞得像结婚一样。
神经病。
“你叫什么来着?血海?怎么起这么缺心眼的名字?”南图说,“百家姓有姓血的吗?”
薛海特无语:“薛海,不是血海,你才缺心眼呢。”
南图“切~”了一声。
薛海擦干净他的脸,又帮他整理头发,南图微微偏头,瞪了他一眼。
薛海捏捏他的脸说:“是不是没吃饱?走,哥先带你回家上药,再领你出去下馆子。”
下馆子?那敢情好啊。南图站起身,两眼一黑摔进薛海怀里,给薛海吓得好悬没把心脏吐出来。
幸好南图只是起猛了低血糖,否则薛海就要给他做人工呼吸了。
南图一巴掌扇过去道“老王八蛋你要干什么?!敢亲我我打死你!”
薛海揉揉脸颊委屈无比:“谁要亲你?我以为你出事了给你做人工呼吸呢。”
“我没事。”南图坐起来,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疼得龇牙咧嘴。
薛海摸摸他的衣服,默默脱下棉袄,轻轻披在南图身上,说“天那么冷你就穿这么点?感冒了怎么办?”
薛海比他高一个头,棉袄稍长,却很暖,南图不以为然:“感冒了死呗,还能怎么办。”
薛海愣了好久。
南图撸起袖子啃烤红薯,提步走下楼梯。
薛海想起刚才那个提菜刀的人,追上去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爸。”
“亲爸?”
“亲爸。”
薛海骇然了,心道:这哪是亲爸,这不神经病吗?
两个人走着走着,安安静静的,南图偏头望去,薛海还停在上一个楼层,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南图下意识想他应该是后悔了,就说“我家里有一个好赌嗜酒的老汉儿,说不定明天就把我砍死了。”
“还有,我爸这个人,脑子不好,砍人砍一双,谁跟我好就砍谁,我可不安全,你确定要当我哥?”
四周鸦雀无声。
南图自嘲一笑,大步下楼道“谢谢你的烤红薯,以后见了面就当不认识,我不会缠着你的。”
他走下楼,白墙被残阳熏黄,斑驳的老墙皮里,站着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南图回头看了好几次,他等了等,再等了等,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忘记把衣服还给老王八蛋了。”
身上这件棉袄瞅着像新买的,他身上脏兮兮的,老王八蛋竟然舍得把新买的衣服给一个人素不相识的人穿,真是脑子有问题。
南图抚摸料子,渐渐失神,衣服穿在身上好暖,连吹过来的寒风都添了春色,捂得心口闷闷的。
好久没穿过这么暖的衣服了。
他觉得有些热,照着老王八蛋说的地址寻去他家,老王八蛋家盖着两层红砖房,带一座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瓜果。
他走进去,屋内设备齐全,但没有人,晾在篱笆旁的毛巾被狂风吹落。
南图走进去捡起,拍了拍灰尘后重新挂回去。
天慢慢黑下,薛海回到家,一眼就看见衣架上多了件蓝色棉袄,他放下从天台捡来的狗,知道南图来过了。
小狗呜咽,唤回他的思绪,薛海蹲下身摸摸小狗的脑袋。
他本来打算养弟弟,结果弟弟跑了,只留下一条狗。
薛海跑进屋里翻出旧衣服,又找来一个鞋盒,他将衣服叠好放进去,好在小狗无伤,否则就难办了。
安顿好小狗后,薛海溜出去买了一根火腿肠,一节节掰给小狗吃。
小狗毛发呈黄,一双眼睛水润明亮,像抛过光的琥珀,它伏在地上大快朵颐,越看越讨人喜欢。
薛海没忍住上手撸狗,毛发触感却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薛海不晓得南图家住哪,两街相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他会去那是因为家母在超市上班,放学没事就想去帮忙,要不是南图忙着逃命不小心撞倒他的可乐,他也不会跟上天台。
南图家里情况复杂,认弟弟一事确实过于草率,差点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之后一连三日,两人都没打过照面,南图早将薛海抛之脑后,满心满眼想的全是捡垃圾赚钱吃饱饭,他时不时翻墙猫进学校偷听,下课后候在垃圾场等人来倒垃圾。
根据多年经验,在高中捡瓶子比在初中捡瓶子赚的钱多。
之前他都候在一中,后来就跑到这所学校了,这所学校小初高全了,省的他到处跑。
南翔林不供他读书,南图就趁大考后捡些别人不要的书本和试卷,自己整理出来自学,其余的拉去废品站卖掉,还能饱餐一顿。
早些年,他会买些种子回家种,往往没等青菜成熟,就被南翔林败坏得乱七八糟。他只能去菜市场讨些别人不要的菜叶子,三年如一日,就这么混了脸熟,但不是和菜贩子混脸熟,而是和抢菜叶子的大爷大妈们。
大爷大妈一看见他来,就将本就稀烂的菜叶子踩坏,他们自己倒是摘出一袋子干净的青菜,啐一口后走了。
南图望着菜叶子,饿得连骂街的力气都无了,半响后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后蹲下去照样捡。
最后他拎着满满一袋菜叶子起身,长街经他这么一捯饬,别提多干净了,南图拍拍手,觉得自个颇有本事。
他一转身,对上一张脸,这人看着面熟,啃着鸡腿看他,边上还跟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说“唷,小乞丐捡垃圾呢?”说着晃晃鸡腿,笑道“想吃吗?”
南图不想搭理他,抬腿就走,被那人揪住,抢走他的菜叶子说“问你话呢,哑巴啊?”
那个人拽着他的衣服,扯到伤口,南图忍痛道“放开我。”
高中生扒拉菜叶子,一脸嫌弃:“这踏马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南图怒道“还给我!”
“你说还就还。”高中生随手扔了,踩了两脚笑道“垃圾。”
南图气得扑上去想揍他,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反抗过于可笑。
人高马大的人将南图团团围住,撸起袖子踹他,南图捂着脑袋,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莫名惹起众怒,平白遭人打了一顿。
四人发泄完松开手,凄冷地板缩着一团人影,脚步声渐渐远去。
缩在地上的人忽然笑出声,坐起身才发现他怀里藏着两根鸡腿。
南图擦掉鼻血,捡起菜叶子奔上天台躲进花棉被里,他抓着偷来的鸡腿猛咬一口。
鸡腿经热油炸过,外皮酥脆,内里嫩滑,简直是鸡腿中的战斗鸡!
南图越嚼越觉得这顿打挨得值。
啃完鸡腿,他坐在地上托腮发呆,看着橙黄的太阳摇摇晃晃下山去了,天边放了一把火,一路烧下去,烧得香樟哗哗作响。
惨白的月亮落了灰,不及一颗星星亮。
天黑了,他记得晚上还会有人去倒垃圾,就起身回家,从半闭柜门里翻出一堆旧衣服,旧衣服下还有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一套体面的校服。
南图小心地取出来后换上,处理好伤口后,背上自己缝制的黑色帆布包,再戴上帽子,一路跑去川渝十二中,伪装成在校学生溜进办公室问问题。
这事讲究个运气,运气好一些,能学到真东西,如果运气不好被抓到,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能跑多远跑多远。
有一天,还真让他捡了个大便宜,遇上一位德艺双馨的老教师。
这位老教师姓李,整日穿着中山装,主教语文,辅学历史,个人却更喜欢研究数学,对英语也感兴趣。
话说初见那日,南图被一位男老师当场识破,扬起书本赶了出去。
正是下课时间,一双双眼睛钉在他身上。
南图能干出偷学一事,脸皮自然深厚,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蹲下去捡起试卷。
正捡着,赶他走的人道一句:“李老师下班了?”
南图摞好试卷,压轴卷被一只手捡走,他抬头,对上一张兹眉善目的笑脸。
老教师捡起试卷扫了一眼,问“这套压轴题不是我们学校发的,你是哪个班的同学?”
赶人老师指着南图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就是一个混子。”
“喂,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保安了。”
“别啊老师,我马上走。”南图接过试卷朝老教师鞠一躬道:“谢谢您。”
他说着马不停蹄翻墙出去,衣服差点被碎玻璃划破,给南图心疼坏了,还没跑多远,又撞见那位老教师。
南图心一慌,暗道:他不会是来把我抓去派出所的吧?不等老教师开口,南图立刻认错道“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老教师不是来算账的,他朝南图招招手,领他去了面馆,要了两碗牛肉面。
南图一脸懵逼:“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教师推面道“你还没吃饭吧?这家面挺不错的,快趁热吃。”
南图瞅这位老教师不像坏人,面又实在诱人,尤其是盖在面上那些比拳头还大的牛肉,把他馋得直流口水,没忍住吃了。
一碗下肚,老教师又推来一碗,南图没心没肺道“您不吃啊?”
老教师道“我不饿,你吃吧。”
南图笑嘻嘻吃了,两碗面卸下防备,问“您找我什么事啊?”
老教师笑眯眯道“你是哪个班的?”
南图道“我没读书。”
“没读书?!”老教师吃了一惊,“那试卷哪来的?我记得这可是一中内部试卷,你不是一中的?”
“额这个嘛……”
南图心里直犯嘀咕:我当然不是啊!试卷是我偷来的,我哪知道这是内部试卷啊,我只知道这些试卷没人要,丢了可惜。
不是我偷拿的时候也没人在意啊,他今天抓住我是要干什么啊?……不是等会儿,这老头不会是一中的老师吧?
这么说,难道这是最后的晚餐?!怪不得点那么多肉呢。
南图挠挠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门也锁了,想跑都跑不成。
老教师道“你怎么不说话?”
南图嘟囔:“我看别人不要,我就捡回来了,这也犯法吗?”
老教师道“这试卷是你捡来的?”
南图:“是啊。”
老教师又问:“那上面的题是谁解出来的?”
南图道一声:“我。”
他在心里道:不是,解题也犯法?他是丢试卷同学的班主任吗?我真没偷!不是不是,我真没故意偷……
老教师目不转睛盯着他,盯得南图浑身寒毛竖起,弱弱道“怎么了?”
老教师道“你多大了?”
南:“啊?”
老教师:“你今年几岁?”
“……九岁。”问这个干什么?
老教师不可置信:“你才九岁?!”
南图缓慢地点点头:九岁怎么了!
老教室双眼发亮,恨不得凑过来一口吃了他,南图不停往后缩,害怕道“到底怎么了?”
老教师道“你从没读过书?一天都没读过?”
南图摇摇头说:我倒是想,他一句“没——”还没说出口,老教师突然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天才啊!”
“啊?”
老教师挪开牛肉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试卷和一支笔,摊在他面前说“你能再解一道题给我看看吗?”
南图:“……”
解个题搞那么大阵仗,我还以为要我命呢,吓得胆都裂了。
南图松一口气道“稍等,马上给您解。”
他一边吐槽一边解题,该说不说,老教师带来的题还挺有意思,比捡来的好玩,一不留神就写了两个小时,差点耽误捡垃圾。
老教师越看越激动,心道: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然会做高三的压轴题?!将来要是大力培养,我国一定能出一位数学大佬!
他还激动一会儿,面前这位神童忽然窜天猴一样蹦起来,急匆匆往门外跑。
等老教师再追出去时,神童早一溜烟跑没影了,他顿时叹惋道:“哎唷,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
后来的后来,老教师在垃圾场里碰见南图,知晓他的身世后心疼他的遭遇,就主动出资想供他上学,但是被南图婉拒了。
老教师不明白,极力劝说,直夸他是天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南图笑了笑没说话。
他拒绝老教师出资是因为老教师自己也不容易,虽德艺双馨,但家境贫寒。
南图听闻他出生丧母,儿时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现在孤身一人,情况不比自己好多少,他又怎么好意思再分走那份钱。
老教师让他别担心,说“我一大把年纪花不了多少钱,你放心吧。”
他确实花不了多少钱,钱都花在别人身上了,不是资助这个,就是资助那个,哪还有闲钱资助自己?
南图说什么都不愿意,李教师没办法,怕他就此泯然众人,退一步道“那你以后有空就到我这上课,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省的老偷偷摸摸的,再让别人赶出去。”
不等南图拒绝,他又说“我教你也是有私心的,我给我好好读书,将来给我养老,没事来帮我扫扫地,洗洗衣服。我老了,弯不下腰,提不动水,咱们就当互相帮助,行吗?”
“……”
这怎么听都是南图捡了大便宜。
他觉得他再不应下,李教师都要跳起来打他了,无奈道“行,那以后我就是您亲孙子。”
“诶,好。”李教师笑眯眯道“这多好啊。”
前几日南图来问问题,隔壁女老师说李老师去其他学校取经去了,过几日回来。
南图心想:他都教得那样好了,还取什么经?
今天是李老师回来的日子,南图特意打扮一番,总算有个人样,他恨不得一步跨上三楼,以解这几日的相思之苦。
可能太久不来,南图总觉得这条路格外长,他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总算到了。
南图满眼笑意,一蹦一跳跑去敲门,发现老师门口上了锁,屋里黑漆漆的。
他一顿:没回来?
南图正纳闷呢,隔壁女老师刚好出来接水。
南图问“老师好,我想问一下李老师没回来吗?”
女老师侧身道“你说李老师啊,你还不知道吧,他回来时出了车祸,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学生,车子开过来时他没来得及躲开,被大货车碾死了。”
“……”
南图木头一样戳在原地。
门口又探出一颗脑袋问:
“你说李老师怎么了?”
“他啊,死了啊,被车撞死了。”
“现在就葬在那个什么…噢,桂林的枫香殡仪馆里。”
“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
“……”
南图一个人往外走,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雨,街上没有人打伞,只有他被淋湿了。
过了很久很久,南图缓了过来,照样出去捡垃圾。
以前只想吃饱饭,后来想读书,现在想去桂林,等他攒够了钱,一定要去桂林看李老师。
垃圾场点着一盏昏暗的暖灯,寒风凛凛,吹得塑料袋翻飞。
南图走时还带了一件旧外套,他将外套套在校服外,免得麻袋蹭脏校服。
他扛起装满瓶子的麻袋,远远看见有人提着垃圾桶来倒垃圾。
南图看他就一个人,应该不会无聊到乱打人吧?索性放下麻袋,将麻袋藏在一旁,为了保险起见,他假装自己也来倒垃圾。
趁那个人走近,南图撇下一袋垃圾拍拍手,扭头时险些撞上那个人。
他退远几步一看,觉得这个人煞是眼熟,还没发问,那个人开口道“南图?”
南图懵了:他谁呀?还认识我?我再瞅瞅。
借着一方灯火,他看清后惊了个天雷:这不老王八蛋吗!!
……不对,是他吗??我再瞅瞅呢。
南图凑近确认道:真是他!!
“你怎么在这?”
薛海还想问呢:“你怎么在这?”
南图刚准备跟他掰扯几句,就想起当初自己说过:往后两人见面就当不认识,今儿个他不能破戒,就装傻道“不好意思,你哪位?我们认识吗?”
他说完就要溜,被薛海拽住手腕揪了回去。
南图痛呼一声,勉强站稳道“你就不能轻点吗?真的很疼。”
薛海抬起他的下巴,端详道“你爸又打你了?”
南图道“不是。”
薛海:“那是谁?”
南图:“别人。”
“……”
薛海一脸黑线,摸摸他的眼睛道“你刚才哭了?”
“没有,你别动手动脚的。”南图拍掉他的咸猪手。
本来想跟他装不熟,可心里又很想见李老师,怕去晚了骨灰被人撒掉,到时又该去哪里找老师?
南图冷不丁记起薛海说过他的零花钱稳定,沉默半响后扭捏道“那个,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薛海道“什么事?”
“就是——”南图扭扭捏捏,“你不是说你零花钱稳定吗?能不能借我点钱?”
薛海意外:“借钱?”
“对。”南图怕他不借,作发誓状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发誓,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薛海注视他,南图一个借钱的,比他一个出钱的还担心自己借出去的钱还不上。
“借钱干嘛?”薛海饶有兴致。
南图:“去桂林。”
薛海:“旅游?”
“不是。”南图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哪里,我想去见他。”
薛海道“重要的人?谁?”
南图道“我的老师。”
薛海若有所思:“他在那儿旅游?”
“不是。”南图悲痛道“他死了,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
四周静默,只有风声。
薛海问“借多少?”
南图问过女老师,从这里到桂林北,最便宜的一趟车都要一百五,一来一回,再给老师买些水果饼干,至少需要:“四百。”
薛海望着他一言不发。
南图知道借四百块钱给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小屁孩有些荒谬,他改口道“实在不行就三百?两百也行,我一定会还你的,拜托你了。”
良久,薛海环胸道“你找我借钱,怎么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我记得你刚还说不认识我,让我怎么信你?”
南图垂下头,心道:听他这话是生气了?他思索半响憋出一句:“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薛海说。
“那你要什么?”南图说,“我什么都没有。”
薛海说“我要你喊我哥。”
南图“啊?”了一声。
“喊声哥,钱就借给你。”薛海说。
南图半信半疑:“哥?”
“嗯~”薛海摸摸他的头:“乖~”
南图:“……”
就这样?
薛海挽上他的肩说:“走,哥带你去吃饭,再回家拿钱。”
南图讶然:“你愿意把钱借给我?!”
“愿意啊。”薛海捏捏他的脸说“我呢,手上刚好有四百块钱,全给你了,就是不能陪你去桂林,你自己小心点。”
南图仰头望着他,被发黄的暖灯晃了一下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又憋了许久,道一句:“谢谢你。”
“先别着急谢。”薛海说“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南图忐忑:“什么事?”
薛海神神秘秘道“一件小事,你跟我来。”
“好。”
两个人走到一半,南图突然跑回去,说有东西没拿,薛海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看见他一手提垃圾桶,一手抗绿麻袋,说“走吧。”
薛海凝视他,看着绿麻袋爬上他的脸颊,留下一块刺眼的淤青,脑中又浮出他爸举起菜刀要杀了他的模样。
金属刀具在晚霞下渗出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流出鲜血。
南图扛着麻袋走在前面,人还没麻袋高,薛海心口钝痛,两步上前夺过麻袋道“这里面是什么?”
南图说“塑料瓶子。”
薛海道“捡这个干嘛?”
南图:“一会儿你就晓得了。”
薛海头顶冒出问号,跟着他走,一路东拐西绕,差点晕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南图是地图,自个会趟出一条路。
很快出了巷口,前方亮起一盏冷灯,屋子形同鸡舍,乱得无法下脚,南图上前探头道“老许,你在家吗?”
鸡舍猛地咳嗽一声,震落一地纸壳,屋内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瞧清南图后嗔怪:“你这个丝娃儿,大晚上不睡觉,你掉钱眼里了。”
“少废话。”南图勾勾手,抓起麻袋搁地上说“我就问你收不收。”
“收,你有多少我收多少。”老许打量薛海,瞧他眼生,鬼迷日眼道“这谁呀?”
薛海没吭声,等着南图介绍自己。
岂料南图避而不谈,摊手道“你管呢,拿钱。”
薛海瞥他一眼,脸比麻袋还绿。
四百块连声哥都捞不到,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亏本的买卖吗?
瓶子卖了十六块,南图“呸”了一口,一毛五毛喜滋滋数着,他取出一沓钱塞给薛海说“见者有份,辛苦你帮我扛麻袋,还有,谢谢你愿意借钱给我,我一定会还你的。”
饭都吃不起了还见者有份,薛海塞回去道“我不要。”
南图抓钱茫然道“为什么?这是你应得的呀。”
薛海双手插兜说“你拿着去买鸡腿吃吧。”
南图敛眸望着满手钱左想右想。
薛海一个说借四百就借四百的人,应该是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他又抬起头瞅瞅他那样,暗道:“是的。”
也好也好。
南图揣好钱,压根没听他说了什么,眉眼弯弯道“你刚才说有事找我帮忙,什么事呀?”
薛海本来还在计较无名无分那事,看见他站在灯火下笑眯眯的傻样,一时呆住,忘了生气。
南图的笑容过分甜蜜,像含在嘴里化开的糖,他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想去捏他的脸,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南图一顿,平时都被人喊小乞丐,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可爱,感觉怪怪的。
“说什么呢你。”南图拍掉他的猪手说“到底什么事?”
薛海卖关子:“你跟我来。”
……南图倒要看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其实薛海说的帮忙就是领他上大排档吃炒河粉,他递筷子过来一本正经道“你帮我尝尝他们家味道怎么样,要是行我也开一家。”
南图一口气炫下两碗,连竖大拇指道“谁开谁火。”
薛海说“行,那我以后开一家粉店算了。”
南图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脸上油光程亮道“可以啊,你都会炒什么菜?”
家常小炒什么的也能谋一条生路,如果薛海一直读书,考上一所好大学,只要不走岔路,选什么路都是锦绣前程,真好,真好。
南图独自畅想,谁料薛海拐了一个湾说“我不会做饭。”
“……”
那你说个鸡毛。
南图面无表情道“你不会做饭还要开粉店?你有钱烧着了?还是脑子有病?”
“我就说说嘛。”薛海说“万一真开了呢。”
南图不留情面:“开了也是赔。”
“啧。”薛海恼了,“你能不能盼点哥好?”
南图冲他假笑。
吃饱喝足,回家找妈,南图没妈,让薛海领家去了。
薛父外出打工,薛母早早睡下,家里只有一条板砖大的狗守着。
南图刚进屋,狗就吠起来,显然不欢迎他。
南图被它吓得差点蹦上房梁,薛海指狗道“大黄,回去。”
大黄不依不饶,叫了两声后摇着尾巴扬长而去。
等狗不见,南图才从门外探出头来,战战兢兢道“你家这狗嗓门挺响亮,是个唱高音的好苗子。”
薛海被逗笑,说“别怕,大黄不咬人,快进来吧。”
南图倒不怕狗,就是这狗突然窜出来叫嚣着要将他吞入腹中,有些腿软罢了,他擦汗道“什么时候养的?”
“遇见你那日。”薛海说。
“啊?”
薛海把捡狗一事细细说来,说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一起下楼,他跟下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呜咽,折返回去就发现了这条狗。
“我看它可怜,就抱回来了。”薛海说“本来要养你的,结果养了它。”
这是什么话?南图说:“我有手有脚,谁要你养。”
“也是。”薛海深表认可“你这么凶,咬我怎么办。”
“……”南图闻言黑了脸,作势要打他。
薛海一个机灵,找借口去烧热水器,又看他害怕,就将大黄遣出门外说“门锁了它进不来,你刚吃饱,我先去洗,一会儿你再去。”
“嗯。”
热水哗啦啦流下,薛海在雾气中听见大黄在叫。
虽然往时它被锁在门外也会可怜巴巴的叫几声,但今天夜上似乎格外凶?嚎得那叫一个凄厉。
难道是想破门进来开荤?
屋内就南图一个人。
不好!!!
薛海急匆匆冲掉泡沫跑出去道“南图!”
狂风虎啸,屋内无人。
薛海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顾不上拿外套,穿着拖鞋奔出门外,看见不翼而飞的人蹲在地上跟狗玩得正嗨。
薛海:……
什么情况?
南图扔下最后一节火腿肠,望向他道“你洗好了?”
“…昂。”薛海松一口气,“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怕狗吗?”
“谁说我怕狗?”南图揉揉大黄的脑袋,道“它一直在叫,可能饿了。你看,吃得真香。”
大黄咽下火腿肠,追着南图亲。
明明刚才还要大开杀戒,这会儿子就被一根火腿收买了。
薛海缩缩脖子指着他骂:“没出息。”
院子风大,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惹得南图不快:“天寒地冻你就穿一件衣服?你疯了,赶紧回去穿衣服。”
薛海委屈:“我还不是怕你有危险。”
南图道“我能有什么危险?”
薛海:“那谁知道。”
“行了。”南图起身本想赶他回去,却被大黄缠着不放,它堵在身前直摇尾巴,再大一些,怕是该扑上来了。
用不着他说,薛海自个窜回屋里套外套。
夜深人静,香樟外悬着一轮明月,满院子嬉闹。
风太大了,薛海的眼中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琥珀。
他始终站在风口,看不见身后的月亮。
“去洗澡吧。”薛海说。
南图放下小狗应了声,走进去洗了很久。
薛海翻出一套旧衣裳挂在门外,敲了敲门,雾气中伸出一只手,抓走红袋子,南图穿上那套蓝色的珊瑚绒睡衣。
一张床,两个人。
南图洗过澡后身上的伤痕愈发显眼,薛海翻身注视他,问“你这里疼不疼?”
南图畏寒,整个人缩成一团,摇头道“不疼。”
淤青下渗出淤血,薛海不信,纳闷道“他为什么老是打你?”
“打人哪需要什么理由,他就是不喜欢我而已。“南图淡淡地说“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恐怕也要被他挫骨扬灰。”
薛海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
南图一愣,像是想起什么,瞳孔闪过惧色,他攥紧被子,扯上笑脸说“比起反抗,我更想活着。”
“……”薛海怔在原地道:他才几岁?就说出这样的话,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图翻身躺平,望着天花板道“困了,睡吧。”
“……好。”
良久,他的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闹声,薛海轻声道“南图?”
南图睁开眼睛。
枕边人轻轻推推他说:“南图?你睡了吗?”
四周死一般寂静。
薛海呼出一口气,依旧小声地说话,声音像趴在他的耳膜深处:“你那天问我还愿不愿意当你的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一把比菜刀还锋利的匕首,可以帮你除掉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你愿意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吗?”
“……”
薛海试探性伸出手搭在他的身上,见他没反应,就凑过去将他搂进怀里,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分明就是欺负南图睡着听不见,抱着人说“好冷啊,哥哥给你暖暖身子吧。”
南图:“……”
到底谁冷?
不知道,反正被窝渐渐暖和了起来。
风被关在窗外进不来,只能吹来半轮月色。
月光嚣张地沿着窗沿刺入屋内,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
他望着窗台闭上眼睛,知道有些东西跟着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