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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窥世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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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府衙
新上任的府尹叫廖敏。
此时前府尹已褪去官服,身着中衣,背着个包袱往外走,不想迎门撞见不速之客。
元青争诘问:“我将东西交给御史台,御史必然会过来问你的,你何以不辩驳,何以不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你真的不想做官了?!”
前府尹看着来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干脆不说话了,低着头,继续往外走。
元青争胡搅蛮缠,追出庭院。
她发狠般拽住前府尹包袱:“你不跟我说,也不跟御史说,就这样默默的收拾东西走人?不抓那人出来,他还会害人,你知不知道?!”
前府尹扭身躲避她的无赖行径:“小侯爷身份尊贵,还是莫要在此处逗留了。”
元青争怒气冲冲:“此间事你已得了报应,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现在就要你一个答案!”
角力良久。
前府尹出了一身汗也没拽回包袱,纠结地左右环视,确认四下无人,才低低开口:“现在在小民眼里,小侯爷您才是坏人。”
“我是坏人?”元青争不可置信,“明明你和你幕后之人才是坏人,你有什么立场说我是坏人?!”
“小侯爷把我害得没了官职,出去我还不知要干个什么营生才能养家糊口,我怎么就没有立场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你为什么要为了上人而对下面百姓多加盘剥?你若清清正正做官,我又有什么把柄能拿住你?”
前府尹听罢,泄气了:“小侯爷,谁在踏入官场的时候不是想做个好官呢?可是怎么才能做一个好官呢?”
“自然是公正廉明,两袖清风,为民请命。”元青争死死盯着他。
可前府尹听完,竟突兀的笑了起来,使力一扽,把包袱再度背回自己肩上:“……我谁也不怪,我连自己也怪不着,我已经做得够好了。”
“执迷不悟!”元青争音量升上去。
“小侯爷总说我与我的幕后之人,可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前府尹再次环视府衙庭院,压声道,“我拿了钱只知向上交,求个庇护,可我的上面有多少人啊?
究竟是谁拿到的这些钱,又有谁从这些钱中抽出了一些钱?!”
元青争怔愣在原地。
“我也曾派人沿着护城河搜寻痕迹,我也曾是想救回这些孩子的,可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前府尹继续道,“我甚至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上面曾来人吩咐我不要多管此事,还说如果我想再往上爬,势必是要结交朝中富贵之人的,
时机成熟他可为我牵线搭桥,不然有我好看……我死不足惜,但我还尚有家人啊。”
“……那你为何不把此人供出来,你把他供出来就好了呀?”元青争随着他,声音也低了下去。
前府尹苦涩一笑:“那人对自己保护得很好,我一丝一毫他的信息都不知道,他给我看了一堆六部的腰牌,每一个都是真的,每一个!
如此势力,我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他故意透的假信息,从来都是他找我,我永远找不到他。
我一个小官,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到家中,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尽力了……”
元青争现在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忽觉那些圣贤书,白看了。
前府尹话锋一转:“虽然我也不知道小侯爷以后会如何,但今日我能做回百姓,我要感激您。”
元青争这会儿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其实不是她头一次接受这个社会的规则,但是她没想到,有些人、有些事,居然可以做到这样张狂。
“……我将你拉下马去,你并不该感激我。”
这下前府尹又笑了,只不过笑得很低:“小侯爷,草民今生都不会为前路发愁了。”
“……什么?”
前府尹此刻感受到久违的自由与坦荡:“公文上讲了对我革官去职,却并没有讲我的私产受何处置,现实也是如此,这也就是我感激您的原因。”
元青争瞳孔震颤:“细讲。”
“我若被官字所迷,一路向上攀,前路势必埋伏着莫大凶险,保不齐哪天就被牺牲掉了。”前府尹道,
“但我如果依着小侯爷,交了不利上人的口供,就算保全了性命,那我自然也是要革官去职。但现在不同的是,我的私产,上边人赏我了。”
背脊发凉。
元青争原本以为革官去职,剥夺私产是一套的,是打包的,是不能分割的,却没想到,事情原来竟还可以这样做!
“万法非黑非白,灰处亦有本心。”前府尹行了他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官礼,垂首道:
“公文已下,小侯爷您就算是找陛下也没用了,朝令夕改乃大忌。小民会携家眷离开平京,走得远远的,以后过踏心的日子。”
……
从平京府衙回到刑案司,元青争只觉精疲力尽,走的这一段路仿佛耗尽了她所有气力,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正要进第三道大门,盛舒宇手中拿着几纸文书恰好往外走:“回来了,这结案书我刚要交上去,不准备写上你的名字,这下可好,被你逮个正着。”
元青争嘴巴比大脑先反应过来,不愿意吃这个亏:“你有本事就去交啊,我看没有我的名字,你不受人诟病吗?”
盛舒宇满眼阴司:“青争,若我就是要让这结案书上无你落名,将你的功劳全部遮掩呢?”
“那司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状元郎是个贪功图劳的小人,不再与你交心,”
元青争继续跟他打嘴仗,“见过我们押送案犯的所有百姓,也会戳你脊梁骨,你的名声岌岌可危。”
“哈哈,请来落名!”盛舒宇大笑。
元青争身心俱疲,叹道:“复光,我今日已上了许多课了,你就不要再费我脑子了。”
二人带着结案书来到魏司伯处。
魏司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又看着元青争脸色不太好:“这几日你们休息吧,每日点卯后到文书局去学习。
此案是个大案,应当不用等三年一次的吏部考核,就会有褒奖的诏书降下来。”
“诺。”
退出屋外,元青争眼眸里满是怅然。
她立于廊下喃喃:“魏司伯其实也是事情的一环,从我们威风八面的回来,他就在布局了,呵……万法非黑非白,我自是知晓的,我一直都知晓。”
可灰处,真还存有本心吗?
即使存在,那这没有被付诸行动的本心,真的还算存在吗?
文书局里,元青争和盛舒宇怀揣着各自的小心思,一直捱到下值,她心里还惦记着周慕:“武试将开,我们回家先去找子衡一趟吧。”
“好。”
出来刑案司,落籽打眼便觉元青争面色古怪:“郎君,怎么了?”
他心思压低,暗想,我在这“护城河怪案”里就是个着人卖鳄的,应该不至于对郎君造成什么影响吧?
这案子可是那些大梁人自己搞出来的,我只是把握到了“商机”而已。
“没事,郎君平生办的第一个案子结了,高兴。”元青争费力提着唇角。
峰远阁里,周慕正倚着栏杆坐在长廊边,廊外一棵硕大柳树,已抽了出丝丝嫩芽,生机勃勃。
他今日穿着一身茶白色常服,手中正端着本兵书看,另一只手时不时在虚空做着推演。
疾风向他面袭,发丝扬起,剑眉星目展出来,给整个庭院点了睛。
盛舒宇离得老远就启声:“子衡!”
周慕循声抬眸,笑道:“你们下值回来了。”
元青争现在状态已恢复不少,那些事情,她不得不消化:“护城河怪一案破获的明明白白,
魏司伯深感我二人乃探案的旷世奇才,不日即将升官,你呢,对此次武试可有信心?”
啪——
周慕单手合书:“必不会叫你们失望。”
“武试考核是先武后略,”元青争问询,“武又分为空手,射避和器搏,这些你都拿手,只这谋略一试,你准备得如何?”
“放心吧,必然这些兵书没有读到狗肚子里去。”周慕看起来成竹在胸,“明日武试就开始了,你们有空来看我吗?”
元青争一口答应下来:“自然,明日我与复光点过卯后,就找机会开溜去给你助威。”
“我不行,明日有旧时同窗相约喝茶,下午我再去武试场找你们罢。”盛舒宇有其他事要忙。
周慕瞧他一眼,后又垂眸:“那青争,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必然,我明日不让落籽回府等我了,点过卯后找个由头,就乘车去找你。”元青争微扬眼角。
后面落籽掐着袖口,有些幽怨的看向周慕。
算了……明日郎君不去看他的话,我也看不到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