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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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庭压下伤心，说：“我会照你说的做，记得你说过的话。”
“嗯？”赵羌谪正疑惑着，人已经被顾南庭抱上了床，顾南庭问，“这半月我日夜查案，一个人好睡吗？”
查案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且时间紧迫，顾南庭每日都熬到快要倒下了才回到赵羌谪以前住的屋子睡觉，因为担心吵到赵羌谪，所以顾南庭并没有与赵羌谪同睡。
赵羌谪没心没肝地说：“好睡。”
“那就好。”顾南庭为赵羌谪盖好被褥，“我查案卷，每日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休息，还担心你也不好睡。”
顾南庭的声音愈发轻盈，说完就睡着了。赵羌谪看着面前的胸膛，一动不动。
屋外雨大起来，雨珠噼里啪啦乱砸在瓦片上。
赵羌谪听见敲瓦的暗号时，还被熟睡的顾南庭搂着，他凝视着自己被捉在胸前的指尖。
红绳穿着的玉早就从衣襟口滑了出来，淡淡的乳色寂静无声地躺在昏暗中，像是一点光，赵羌谪觉得碍眼极了。
赵羌谪想起身，睡觉也警惕的顾南庭就睁开了眼，他声音疲乏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赵羌谪想不管顾南庭，可他刚动，就想到了顾南庭睡前的话。
“没什么。”赵羌谪没再动弹，他平静地说。
我只是想躺着而已，赵羌谪瞬间找出理由。
……
顾南庭刚睁眼，就看到了睁着眼睛的赵羌谪，不等顾南庭说什么，赵羌谪就起身说：“你该入宫了。”
说完，赵羌谪穿上单衣，出了门。顾南庭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光脚走到窗前的桌前，他还没有看过赵羌谪口中有关韩才俞的罪证。
但当他将镇纸跟白纸拿开时，先就顿住了，赵羌谪甚至替他写好了的说辞：
圣上圣鉴，自圣上准臣查案日起，臣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只恐辜负圣上对臣之期许。
高、白、江乱臣贼子行逆举后，臣追根溯源，竟惊觉此三乱臣与当朝大理寺卿干系重大，贼人阿党相为，意图瞒天过海！不仅圣上，就连中书令、尚书令、世子都遭此奸臣蒙蔽，实是乱法乱政，耸人听闻。
圣上贤明之声远播四海，如天之仁，如海之容，而大理寺卿身为司法长官却带头行祸，与贼苟结，是弃圣上威名于不顾，弃中书令贤直于身外……
顾南庭没再看下去，他拿开这页纸，看到了下边的两封信。
这两封信分别属于江鹤阙跟韩才俞，因为信封早已被打开，所以顾南庭没有犹豫，就将信纸取出，在桌上展开，只一眼，顾南庭的面色就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顾南庭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目前所知的结合这两封信，拼出那段故事的冰山一角。
冬州韩氏在五十年前曾鼎盛一时，但韩老太爷死后，韩家威望一落再落，子弟中没有才能拔萃者，不过十年，就成了没落世家。
他们有异议，但他们没有办法。
韩才俞自幼敏而好学，父亲韩所林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天赋，于是力所能及地给他找了最好的先生，并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带领家族走出困境。
可这天底下从来就不缺想往上爬的人，韩才俞聪颖，但胡党操弄考试，入仕的便全都是钱给得够多的，以及关系够硬的，不过韩才俞聪明地看到了破局的法子。
他找到江鹤阙，想要与之结盟，助韩氏重回朝廷，可江鹤阙给了韩才俞一个结盟的条件，那就是让韩才俞成为裴党，并且与裴静明扯上脱不开的关系。
韩才俞收起了写有江鹤阙条件的信，跪在裴府外求见裴静明，想要拜师，那是韩才俞此生最卑微的时刻。
想进裴府的人很多，但能进的寥寥无几，裴静明不交友，不参与私人聚会，他是不会随意收学生的。
韩才俞锲而不舍，他连跪两月，每天都是早上跪，晚上走，但门房带给他的只有拒绝。
二十二岁的韩才俞没有等到裴静明收他为徒，他等到的是一个天赐良机。
西南王谋逆，是交由大理寺卿霍君顺监斩，得到指令的霍君顺只觉五雷轰顶，当即就装疯辞官，马不停蹄地跑了。
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西南王谋逆事发遽然，又无实证，谁敢贸然把他砍了？！
按照往常，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一职该是皇帝亲自任命，可皇帝不想背这口黑锅，于是把确认大理寺卿人选的事情交给了吏部。
赵晋嘉入朝第二日，吏部前前后后找了二十四个大理寺卿，他们想要找人背这口黑锅，可不论是谁，在看到任命文书的那一刻，不是装疯卖傻就是干脆说自己病入膏肓不干了。
吏部很着急，要知道，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是从三品的大官，多少人一辈子都在望着的位置，现在白送都没人要，就是他们知道一旦接手大理寺砍了赵晋嘉，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因为西南王虽然会被斩，但世子只被判了流刑。
从明面上看，韩才俞是被任命不得不砍人，因为他无权无势，又碰巧是个世家子弟，朝中权贵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而且时间紧迫，外任官员来不及回京背锅，所以这个馅饼就砸到了韩才俞的头上。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顾南庭拿起一页信纸，看着上面韩才俞详述自己向吏部主动请缨，并且当上大理寺卿的经过。
这只是当年那件事的冰山一角，顾南庭相信赵羌谪藏了很多东西。
不过仅是这两封信，就足够杀韩才俞了，因为江鹤阙谋逆。
可这些东西不是顾南庭能查出来的，这种东西不论是吏部还是韩才俞，都当讳莫如深，顾南庭一个初来乍到且在朝廷毫无根基的人如何能翻出这些证物？
顾南庭已经走到了生死关头，圣上不想他活，胡嵩定痛下杀手，裴静明不会去管他的死活。
这封信如果呈到圣前，就是坐实了自己身后有人，他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顾南庭看向这个昏暗的房间，眼前层层厚重的漆黑垂幔就如同赵羌谪这个人，他有着一层又一层的谎言与伪装，每当顾南庭认为那就是赵羌谪的真实时，顾南庭掀开垂幔，看到的依旧是谎言。
深不见底的谎言。
江鹤阙在府上时，顾南庭看不出赵羌谪想要江鹤阙死，韩才俞查案时，顾南庭看不出赵羌谪想要韩才俞去死。
赵羌谪准江鹤阙进府，是别有用心，让韩才俞查案，是物尽其用。
所谓坦诚相待，不过是另一种利用。
但顾南庭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他问心无愧，他没有戕害过赵羌谪，没有参与六年前的事，也没有参与一年前的事。
赵羌谪已经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便就等着。
今日没有风声，日光透过满院的白玉兰，投下一地宁静的幽影。
顾南庭打开门，就看到了赵羌谪，顾南庭并不意外，他说：“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很快回来。”
赵羌谪看着他手上的信：“选择信我？”
顾南庭承认：“不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但没关系。今日不热，你在院里晒太阳，直到我回来，就当这次把我当刀子的代价。”
这个代价很轻易，但赵羌谪却隐隐想拒绝，因为他在这个代价里估摸出了自己不该有也不能付出的另一种代价。
“换一个。”赵羌谪望着树影说，“你回踽北就要打仗，你替我办了这么多事，我可以给你钱，给你粮，甚至给你兵器的图纸、铁匠、战马。”
顾南庭看着赵羌谪，说：“我这人比较务实，上次你给的钱够我踽北三年开销，我踽北没有粮仓，更没地方堆放粮食，你给我粮食只会遭老鼠糟蹋。你给我兵器跟铁匠也没用，我踽北打梁人有一套独特的方式，我有自己的铁匠，用你西南的刀反而砍得不痛快。至于战马，我很多年前就跟宁辽谈好了如何买卖。”
“我给你钱，金银你堆放着。”赵羌谪说，“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朝廷依旧不会厚待你，你有钱，就有了粮。”
没人会嫌钱多，但顾南庭却说：“江氏死了，还是谋逆大罪，朝中无人敢不避祸，东北同样在观望朝廷风向，但你我都清楚这谋逆是怎么回事，圣上会查江氏吗？江氏倒台，底下的宅子跟田地因为商人怕担事所以全部贱卖，我不会把钱堆起来，那两百万中，有一百七十万我已经让人带去东北购置江氏资产，来日就能以钱生钱，雇踽北百姓去种粮食，就解决了吃饭问题。”
“你说的那些打动不了我，我就要你晒太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等我。”顾南庭坚定地说完，与赵羌谪擦肩而过，大步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