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与光明》独孤不羁

21、查案（上）

　　马洛市的办公室中，王子望着面前的伤亡报告和调查结果，终于失去笑容——火车的第一次公开展示就出现了事故，参加展会的四十名议仅剩两位逃过一劫，剩下三十八人全部遇难，而车里车外更是死伤无数。
　　王子保持着熟能生巧的从容淡定，将报告丢在桌上，仔细打量眼前三人——怒目圆睁的布鲁克斯大公、唯唯诺诺的米尔斯市长，以及面色铁青的理查德侯爵。一时想不到话头，便等待三人的说法。
　　布鲁克斯翘着腿，坐在一边椅上，不断用报纸扇风，将满头傲慢扇往米尔斯和理查德：“我早说了，国家应该禁用机器。这下可好了，火车在城门□□炸，死伤无数。可怜马洛市的百姓啊，机器的福是没享到，命却都丢了！理查德侯爵，你也该明白，这件事情必须得有个交代。”
　　“布鲁克斯大公，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理查德厌恶地朝远处站了站，生怕沾上布鲁克斯的汗渍，“莫非血统者间的内讧，也要我来给交代？难道异教徒针对马洛市的恐怖袭击，也要我来给交代？”他言辞激愤，直想用手中木杖将布鲁克斯手中的报纸拉碎。
　　米尔斯站在王子的面前，不断拿着绢布擦着额头上的汗，低头不语。他既没有帮腔布鲁克斯，亦未替理查德说话。
　　“事情都发生一个礼拜了，我想二位一定都有了各自调查的线索，才会有此言论。”王子摆出笑容，先看了看布鲁克斯。布鲁克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他又看向理查德，理查德只是点头示意，也没有说话。最后他看向米尔斯，米尔斯的头低得更低了。
　　“诸位都不打算说说自己的调查结果吗？”王子摆弄着自己的秀发，又看了三人一眼。
　　“有什么好调查的？这绝不可能是恐怖袭击，更不会是党派之争。”布鲁克斯板着脸说道，“曙光市人的东西一点也不可靠，所以爆炸才会发生。这完完全全就是事故，一场因机器引发的，骇人惊闻的爆炸事故！依我看，殿下您应该立刻下令，停止博览会的举办，再慢慢同这些人把自圣夜祭典以来的每一件事情，好好算账！”布鲁克斯斜眼瞪着理查德，冷笑不止。
　　“根据不离雪王国的律法，没有证据即是诬告。诬告者，与诬告之罪同罪。王子殿下，您觉得呢？”理查德不卑不亢地问王子道，未看布鲁克斯一眼。
　　“谁诬告你们了？孰是孰非你们心里最清楚。数月前，松茸镇的爆炸同近日爆炸情景如出一辙，也都与铁路和火车有关。怎么，你们敢做不敢认？”布鲁克斯怒拍桌子，指着理查德的鼻子道，“陛下宅心仁厚，愿给你们一个，洗刷世人对科技成见的机会。可你们是如何报答陛下的恩情的？上百条人命，你们竟还妄想瞒天过海，祸水东引吗？”他语气突地一软，朝王子一拜道，“王子殿下，这件事情万万拖不得啊！军方、骑士团、教团，那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这件事情呢。殿下决不能为了推广机器，让他们门缝过关。那时候，陛下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也不好办啊！”
　　“布鲁克斯大公，我觉得我们还是以证据说话为好。”王子对布鲁克斯礼貌一笑，看向米尔斯，却始终不能得到对视的机会。但话总是要开口的，就算看不见米尔斯的瞳孔，王子也能听出米尔斯是否有在隐瞒，便问，“米尔斯市长，本市的骑士团都是由您管辖吧！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周了，他们调查出线索了吗？是机器的问题？是有人蓄意破坏？还是另有隐情？”
　　“我……”米尔斯将头埋得更深些，一会儿瞄着布鲁克斯，一会儿看着理查德，却不敢抬头，生怕与王子清澈的瞳孔对上。他本打算什么也不说，终受不了三人目光的凝视，颤颤巍巍道：“现场被烧成一团灰烬，除了尸体的残肢，骑士团什么也没找到。”
　　“哼，光明骑士在做些什么？那么简单的案子都查不出来？卡斯兰特到底养了群怎样的废物？”布鲁克斯冷哼一声，将报纸揉进手心，质问米尔斯道，“米尔斯，你可是陛下亲自指派，来马洛市担任市长的官员。怎么不一同去现场看看？你是怕铁路火车再次爆炸，把你也送去见光明神吗？还是说，你害怕这件事情与你有牵连？你不必为此担心，只要你给陛下，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不仅无过，还有大功！”
　　不论布鲁克斯说得如何口水横飞，米尔斯只低头不语。急得布鲁克斯真想把手中纸团扔向他的榆木脑袋，看看他是没听见自己的话，还是胆小如鼠。只是王子在此，他再暴躁也不敢肆意妄为。
　　“光明骑士不了解火车和铁路，查不出来倒也情有可原。米尔斯市长日理万机，既要处理爆炸的善后工作，又要慰问死者家属，还要让博览会继续安稳地运营，无暇勘察爆炸现场也合情合理。”王子侧目看向理查德，“我看不如这样，理查德侯爵，请您派人调查事故现场，在七天内给出一份调查报告吧。”他顿了顿，又侧目看向布鲁克斯，“布鲁克斯大公说得对，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交代。是机器的问题，就处理机器。是人的问题，就把罪魁祸首处以极刑。”
　　“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问题？”布鲁克斯别过头，太阳穴青筋暴起，“王子殿下，七天时间，都够他们再策划一场爆炸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推广机器获得的暴利铤而走险，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人灭口。”
　　“布鲁克斯大公，我们只是些贪财的商人，并不想做弑兄杀父，视人命为草芥的政客。”理查德撑着手杖，挺直腰板，对布鲁克斯狰狞的面容无半点惧色。
　　“放肆！”布鲁克斯闻言勃然大怒，奋力将纸团朝理查德扔去，见他轻易躲过，更为恼火。布鲁克斯撩起衣袖，怒斥道：“世人都知道，你们这些被刀尔蒙住眼睛的人，有50%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就会视光明律法为无物；更别提300%的利润，能让你们连命都不要！”
　　“没想到布鲁克斯大公竞对异教徒马格斯的著作如此熟悉。您身为内阁成员，血统者们的领袖，光明神的传人，到底是想做什么？”理查德敲杖睁目，厉声道，“莫非您就是马格斯的后台？东部叛军的统帅？我还奇怪，东部骑士团承自光复军，向来训练有素，怎么连一群流寇都不能剿灭。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东部叛乱不休，都是您养寇自重的结果！”
　　“你怎么敢提那支军队的名字？莫非你是那人的余党？”布鲁克斯瞬间如充了气的气球，整个人将身体绽开，恍然大悟道，“我也算明白了，大闹圣夜祭典的，到底是哪伙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说罢他已将手伸向腰间，摸到了枪柄。
　　“既然布鲁克斯大公不信任理查德侯爵，就请您也派人去调查事故现场吧！”王子微笑起身，快步挡在二人之间。布鲁克斯只得将手摊开，恭敬行礼，静待王子的指示。
　　“我仔细想来，布鲁克斯大公说的确实有道理，七天太久。三天之内，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诸位可有异议？”王子目光深邃地扫过眼前三人，也不等他们回话，回到桌后，继续翻阅起面前的卷宗。
　　当王子用卷宗挡住双眼，他终于能够放纵胸口怒火熊熊燃起，让它烧至眉睫。王子不明白，上百条人命，难道还比不过这些人的党争，权斗，利益吗？事情闹到此等地步，他们还在互相推诿，试图借着爆炸将对方绊倒，却不想着将真相调查清楚，团结一致，杜绝悲剧再次诞生。王子不禁悲哀地想：不离雪还有真正为民请命的血统者吗？不离雪还有忧国忧民的官员吗？不离雪，还有光明吗？
　　当王子发现他竟不能在光明的土地上寻到光明，愤怒不受控地从王子的眉睫冲向他的脑海。他立刻一阵晕眩，而后失魂落魄，什么也察觉不到了。待卷宗上的文字重新跃入王子眼中，屋里除了自己，已只剩米尔斯。他半屈身体，一脸谄媚立于王子身前。
　　“王子殿下，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当米尔斯终于挣脱了布鲁克斯同理查德的束缚，王子得以与他对视。只见米尔斯笑得春光灿烂，笑得跌落尘埃。
　　“米尔斯市长，难道您没有想和我说的话吗？”王子将手中的卷宗递给米尔斯，见他看都不看它们一眼便恭敬收起，不言不语，不甘追问道，“您是同情这些死者，所以不愿说他们的不是吗？”
　　王子尚未阅读的公文厚厚地叠满桌面，它们的内容和米尔斯怀里的一样，尽是对议员们的控诉：强抢民女，吃霸王餐，殴打平民……王子难以想象，这些有悖光明的暴行，都是光明血脉所为。他们在此都仗着血统跋扈，若回到各自领土，又会如何鱼肉百姓？米尔斯身为一市之长，竟不约束他们的行径吗？
　　“禀告殿下，为了税收，为了国家稳定，我们只能同他们妥协。”米尔斯耸着肩膀，苦笑道，“若不给他们面子，谁又来给我们面子，将足量税收上交给蓝瑙市。”
　　“原来国库的钱是他们的钱？”王子纤细的手指缓缓翻过罄竹难书的卷宗，差点将它划破。
　　“国库的钱向来是百姓们的钱，只是百姓的钱从来不在他们的口袋里，而在血统者们的金库中。”米尔斯毕恭毕敬答道，先前那副猥琐做派荡然无存。
　　王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将手中卷宗按在桌上，起身对米尔斯道：“米尔斯市长，您先去休息吧。为了爆炸案，您和光明骑士们奔波一周，着实辛苦。”
　　米尔斯却不以为然笑了笑：“王子殿下，等我死后，我有许多时间可以休息。不如趁我还活着，带您参观参观马洛市？”
　　王子点头，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