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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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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絮心头一咯噔。
密闭囚室内,满地油垢脏污,墙上挂着白骨羊头,直勾勾盯着她。
她甚能看清,沈怜生腿上蛆虫。
沈絮咽下喉头。
她上辈子,这么恶毒吗?
朝沈怜生走近时,她不由自主想,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哪怕她再不喜沈怜生,也不该这般对他。
前世的她,原是这样的人?
为何她一点记忆,甚至感觉也无?太奇怪了......
她站在沈怜生面前,地上是发霉的饭菜,散发腥臭味。
堆积的草垛覆满油垢,有许多细长的黑虫,在其间游走。
沈絮有点想吐。
她不敢大口呼吸,暗处像是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窥视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猛然抬起头,却是无尽黑暗,什么也没有。
尽管那人并未看她,沈絮却感受到,他正从自己的眉眼,至四肢形状,一寸一寸,又慢条斯理打量。
像伏在黑夜的野兽,描摹眼前猎物,是否足够饱腹。
这令她十分悚然。
沈絮咽下唾沫,被看得汗毛竖起,开口道:“你……疼吗?”
“......”
好像说的废话。
她轻咳一声,令自己看起来可亲,小心蹲下,又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空气又是阵沉默。
沈絮的心砰砰跳起来,良久,阴冷的注视感消失,沈怜生终于动了下。
他双手拽住铁链,猛然一颤,吓得沈絮往后退。
沈怜生抬起头,双眼冷不丁,又漠然覆上她身体,从足尖到头颅。
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没有任何活人气息,像要死去多年,又从地狱中归来,令人生出古怪之感。
眼前之人无比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沈怜生,仿佛来自另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这么多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絮心底沉下。
“你们两个,先把他解开。”她捏着鼻,吩咐外面下人,褪去铁链后,又叫二人离去。
房内安静异常,只余她和沈怜生,能听清低微的、急促的呼吸之声。
安静得有点可怕。
沈絮往包里拿东西,正要说话,眼前之人忽一动,掐住她的脖颈,将她压至身后墙壁。
咚一声,她背脊撞在冷壁,骨头碎裂般疼,喉咙漫出低声呜咽。
沈怜生的手大而有力,覆满黏着污血,手臂还拖着半截铁链,冷得像是尸体,没有半分脉搏。
指甲用力,嵌入她皮肤,渗出丝丝血痕,似要与她骨肉相连。
沈絮吓得哆嗦,痛觉也丧失,忘却拿东西,被他扣住手腕,皮肤掐得泛红,死死按在墙上,一点无法动弹。
正当她不知所措,那只手缓缓往上,掐住她的后颈,指腹轻柔摩挲,携来厚茧粗粝感。
沈怜生一言不发,长久未剪的指甲,扎在肉里,刺痛她的神经,动作堪称温柔,从她颈动脉划过。
沈絮心都快跳出心口。
这动作她可太熟悉,前世沈怜生每每杀人前,都会这样抚摸她。
沈怜生会杀了她!
她就不该擅自做主先放他!
想到这,沈絮追悔莫及,想着好不容易活这一回,可不能这么死了,于是强忍恐惧,将包里药瓶拿出,闭眼大喊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给你治伤!”
那只手陡然加重力道。
沈絮心想是完蛋,手里药瓶落地,临死之际,脖上的手却并未用力,而是轻轻松开。
她睁开一只眼,朝沈怜生看去。
沈怜生没有动手,往后躺在草垛,抬起一只胳膊,盖住双眼。
他还不能杀沈絮。至少现在不能。
沈絮简直快吓死,不可置信摸摸手,又摸摸脸。
沈怜生没杀她?
她看去沈怜生,深呼吸一口,待胸口抚平后,捡起地上药瓶,颤抖着,鼓起勇气,朝他走近:“我……我真是来给你治伤的。”
方才之景太过骇人,她走到一半,将药瓶往前一放,又快速后退,直至安全距离,将自己缩入墙角:“……不信你看,这真是伤药!我真是来救你的!”
“之前是我不对,我被鬼迷了心窍,我不该那样对你。你能不能……别杀我?”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不可闻,牙关都在打颤。
这里太冷了。沈絮裹紧衣服。
沈怜生像是没听她说话,捡起地上伤药,在手中把玩,良久又放下。
他的肤色是极冷的白,黑暗中晦涩难辨,仍是轮廓分明,一言不发,沉默又死寂。
瓷瓶搁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沈絮跟着一颤,试图离他近点:“现在你相信了吧?我真是来救你的……”
“以前是我不对,我现在真的良心发现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这么对你。”
他没有动。
没走近半步,沈怜生又握住她手腕,将她按在地上。
他力道极大,沈絮尚未反应过来,脖间一凉。一片锋利的,能见刃光的铁片,无声抵在她喉管!
老天奶,他哪来的利器啊?!
沈絮都快哭了,强忍眼泪,心里唾骂,自己怎么能这么歹毒?早知就对阿弟好点,看看都给人养成什么样……
他这个人,由里到外都是歪的。
铁片紧贴动脉,稍用力便能捅入。
很显然,沈怜生并不相信她。
沈絮抽泣着,不自觉染上鼻音,化为一点反扑的倔强:“这是在沈府,你要是敢杀我,我阿爹会把你千刀万剐的……说不定还会把你扔去喂野狼,他不会放过你的。”
虽是在威胁,声音却越发无力。她怕得不行。
沈怜生看着她,不说话。
不知是否是她的“威胁”起作用,良久过去,沈絮感觉空气都快被抽干,风也变得又浓又稠,沈怜生才放下手。
她无法呼吸,一边哭着,一边从地上爬起,伸手去扒沈怜生衣服:“现在你相信我了吧?凭我的权利,杀你岂非易如反掌?我何必花这么大力气,还亲自跑来......”
“你快脱了,我给你上药,不然你就要死了。呜呜呜……快脱啊。”
“……”沈怜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来。
她撩开沈怜生身上灰衣,看清他身体,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也倒流。
条条纵横的伤交错,后背与胸前,皆是血肉模糊,从锁骨至小腹伤口,像要将他贯穿,森森可见白骨。
沈怜生瘦得吓人,整个人都薄薄的,随时能被风吹得折断,血淋淋的碎布下,是腐烂已久的肉疮,爬着蠕动的、密麻的蛆虫。
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不痛吗?
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一动也没动,像死了一样……
沈絮浑身一颤。
脑中回忆起,沈怜生杀的那些尸体,也没这么可怕,登时又将衣服放下,给他掀回去。
“不行呜呜呜太吓人了……”沈絮转过头,将药塞入他怀里,“你自己来!”
“……”
沈怜生坐着没动。
昏暗光线从窗外照入,将屋内染上灰白,极近的距离,沈絮看清他的脸。
很漂亮的脸蛋,眸里阴郁无尽无底,像一汪没有生命的死水,睫尖盛着揉碎的光,落下淡淡阴影。锐利的线条,透着警惕的攻击性,像是蛰伏于黑暗,随时能冲上来,将她头颅拧断。
她后颈发凉,下意识往后缩,连连摆手:“不行,我真不行。太吓人了,我完全没经验……”
沈絮试探问:“我叫人放了你,你随时都可以出去。待会我让人给你送干净衣裳,你好好洗洗,还有……你没地方住,东边的偏院,就给你吧!”
“别睡牛棚了,那里多脏,会得风寒的。以后每日,你就跟我吃饭,你是我阿弟,我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要是大哥他们为难你,你就来告诉我,我铁定帮你。”一口气说这么多,她拍拍胸脯,小心翼翼,“你会……相信我吗?”
说到最后,她连自己也没底气。
谁知话音未落,一道利刃从前方飞来,擦着她脖颈,直嵌入墙壁数寸。
沈絮愣住。
锋利的,能割破她喉管的铁片,近在咫尺,挨在耳鬓,余光便能看见。
她忘却反应,呼吸沉重起来,整只手臂都是凉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沈怜生将她抵在墙上,指腹划过她嘴角,留下一抹瘆人的红。
他的长发散乱,长直而柔顺,遭受长期虐待,仍如清水松软,拂过喉咙,有股淡淡冷梅香,像是从他脊髓里渗出。
那双眼妖冶,不自觉吸引人心神,即便覆满污泥,其中冷漠分明,令人深陷沉沦,哪怕知他是个怪物,也心甘情愿,为他蛊惑。
第一次见他时,沈怜生躲在阿爹身后,像是只软弱可怜的流浪猫,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沈絮闻见血腥味,是他指尖的血,染红她的唇。
她最了解阿弟。
他在让她闭嘴。
沈怜生不想听她说话,并且,希望她立马离开。
他会杀了她吗?
沈絮一时间想,身上汗毛根根竖起,襦裙被冷汗浸湿。
他会。
沈絮心想,他会的。
是直接将她掐死?拧下她的头颅?还是用铁片将她喉管挑出。
沈絮目光随他,细瘦骨节移动。
那只手迫近,越来越近,近到能挖下她的双眼。
沈絮停止呼吸。
她哑着声道:“……阿弟?”
没有回应。
沈絮身体僵硬,一不小心靠近铁片,差点将她脸划花。
好近……
近到分寸之间,她的半张脸,已是麻木。
“你要杀我吗?”
仍是没有回应。
“阿弟……”她闭上眼,无力又哀求喊出一声。
沈怜生掠过她的耳,将墙上铁片拔出,又将沈絮整个人拎起。
是拎起。
受这么重的伤,他何来这么大力气?
沈絮绝望想,他压根不是正常人。
那双眼仍是漠然,像看尸体一样看着她,没有半分感情。
沈怜生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带至身前,拂开她额前乱发,掌心抹去她额上浑浊的血,然后……将铁片猛然砸在身后墙上,发出砰然声响,折去锋利之处,插入她双唇,含在口中。
铁片被他日益打磨,干净又锋利,总是握在手中,戒备应对周围一切。
窄小的铁皮,未能将她划伤,沈絮却是下意识,将其咬紧。
喀喀一声,牙齿咬合音与对方呼吸交缠。
沈怜生在叫她滚。
沈絮哇的一声,两只腿也打颤,一口吐出铁片,哭着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