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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香菇和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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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进站,高铁将人拉往下一个节点,飞机起飞落地,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林中夏先打了个电话给外婆,再给自己远在国外的爸妈报备已经平安到家。这次出发晚,车票的时间也没有卡很紧,除了屁股坐得有点麻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可以说是悠闲。
和蒋随一起的最大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用费心,跟着一块走就好。
林中夏从餐桌前起身,跟着蒋随去门口取餐,又跟着蒋随回到餐桌前,想的是总不能他一个人干活,实际上一点忙也没帮上。
“你是跟屁虫吗?”蒋随侧身,半边脸对着她,边拆包装袋边调侃。林中夏视线从手指一路划上他的脸,明明在拆包装,可偏偏又要分心看她,眼睫抬起抖了下,眼珠子就从眼角瞥扫过来落在眼尾,像是泉水浸过的墨玉。
她眨眼,“我不是。”
“哦……”蒋随点了点头,林中夏偏头,少见他发出尾音这么长的语气词,带着点“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正愣神间,面前还有两步远的人突然靠了过来,低头凑过来想偷袭唬她,“那你跟在我后边干什么?”
林中夏眼睛微微睁大,心脏猛得漏了一拍,接着就开始狂乱地跳,一声又一声,擂得她耳膜疼,她下意识空咽了口口水。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人的话,比如去临宜西站时遇见的那个司机,粥店的婶子,随机的游客,细节都忘了,“小男朋友”那几个以前从未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字欻得一下复现,没来得及细想就强势灌入再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心悸。
她捂住胸口,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说不清道不明。
“嗯?吓到了?”蒋随撤开一步,用手背的位置贴了贴她的脸。
“没有。”林中夏摇头,一巴掌过去想推开他,“你刚刚帅到我了。”
蒋随闷闷地笑开,顺势捞过她的肩轻轻一推像往常一样把她往座位上带,“嗯,好。”
林中夏甩了甩脑袋,那一闪而逝的荒谬念头只要不去抓,她就想不起来,这样也不会别扭。林中夏打了一巴掌蒋随正往回收的手臂。
蒋随:“嗯?”
林中夏:“没事,有蚊子。”
蒋随:……
室内灯火通明,一人站在弯腰捣鼓,一人坐着刺啦刺啦撕了几个包装摆好,冷清了十几天的房子终于重新被温度裹满。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清洗加工好的食材,一进门就找出来洗干净的鸳鸯锅此时正煮着汤,未沸。
“大虾、牛肉片、鱼恋花、海蜇花……”林中夏边摆边念,“欸,主食呢?”
“锅挡住了。”
“哦。”
“这什么面?怎么这个颜色?”
“肉燕面。”
“没见过。”林中夏眼睛溜了回去仔细观察了好几眼才认真说道。
“你不是说想试试什么口感?”
“贴心,点赞。”林中夏怼了个大拇指过去,蒋随一指拨开,“得了你。”
“不要赞就算。”林中夏的大拇指立马颠倒过来。
“为老大服务。”蒋随把赞倒回原先的样子。“所以这是我应得的。”
汤送来的时候是温的,加热并不需要很久,一口菌汤锅,一口微辣香锅,此时正汩汩腾着水雾。
“等下,我把火力调小点。”蒋随左手压下她已经伸到半路的右手,放下筷子去调小火,直至水雾矮了下去才松开手,期间还不忘提醒她别放太高,水会溅出来。
“欸,明明有虾仁为什么还要买大虾?”
“因为我是虾脑。”
“你瞎闹啥?”
“……”蒋随偏头看她,“别想赖账。”
“切。”林中夏轻轻翻了个白眼,眼巴巴等着放下去的食材煮熟。
“请问蒋大宝先生是否清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林中夏右手握成话筒伸到他嘴边,左手捞过一只蘑菇和一只橙子摆到他们中间。
蘑菇矮墩墩的,橙子还没切,圆滚滚一个,在灯光下泛着暖橙色的光晕,连带着染上白色的瓷。
蒋随视线从握紧的拳抬至她的眼,再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桌上,“这个香菇应该改下花刀。”
话筒怼得更近了,一副“给你重新回答一次”的架势,林中夏说:“回答错误。”
“蘑菇和橙子本身没有直接的亲缘关系,”蒋随抬头看她,她的拳头离他的唇很近,再往前凑一点点就能碰上,他视线倏忽一落又瞥起,“但放在某一个背景里他们就有关系了。”
林中夏没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什么背景,反而转手捏起了蘑菇,“这是我。”
她示意了下,放下后再抓起橙子颠了颠,“这是你。”
橙子被放回香菇旁边,林中夏指着它俩继续说,“咱俩是菌橙关系。”
知道归知道,清楚归清楚,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会有股魔力,拉着扯着,一堆没有秩序的东西让她摸出几根纤细如蚕丝的关联,总能出人意料。
想到成绩出来那两天李昂问他去了哪里,他说来了临宜。临宜很小,在江阳甚至可以说是个特别冷门的景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好奇地问临宜有什么好玩的,要大老远跑过去看雪山。紧接着对面发来一堆图片,手机聊天界面不断上移,他从他甩来的一连串旅游截图里一眼就找到了临宜的,没等他问就引用发了回去终止了赛事。
当时他去临宜不过几天,算起感情并没有多深,发来的图片构图配色相似,通一色的雪山墨树,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仿佛只是那一眼的灵魂共鸣产生的选择。和它像的,比它近的,比它冷门的,比它热闹的……可是,临宜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只要它一出现,他就会选择它,它不出现,他也就没有了选择的必要。
又或者说,是临宜选择了他,接纳了他这个新客。
他爱上临宜是必然,而雪景只是次要。
“发什么呆?我待会夹完你就守下一锅去吧。”林中夏一掌拍在他肩上。
现在他俩并排坐着,她手一伸就能碰到他,“打人”自然也格外方便。
他“嘶”了一声往后退,“你打我?”
“?”林中夏愣了,不到两秒就挑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刚刚才说完你是菌。”
“我替你说的,不用谢。”林中夏夹起一块牛肉吹了吹塞嘴里,眼睛一亮就指着呜呜哇哇,“好吃好吃!”
“吃慢点。”蒋随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胡乱地晃,偏身给她晾了碗汤推过去。
“我不需要。”林中夏摆手,“谁家好人吃火锅喝汤啊。”
“……”
“哦,谢谢。”林中夏赶时间一样端起来喝了口,应付似的,汤碗放回桌面水平面只降了一点,说只是把嘴唇沾湿也不为过。
见他没动,林中夏好心地夹了一个香菇放他碗里,“这个好吃。”
鲜香菇经过炖煮之后的香气更加浓郁,沾着汤汁躺在瓷碗里,往上冒着白汽。新鲜的菇其实闻不到香气,只内敛着,煮了以后才隐隐有了迹象,想要真正体会到香菇为什么叫香菇,只有吃进嘴里才会知道。
林中夏吃得乐呵,边吃还不忘给他夹,“这个好吃,这个也不错……”
那只香菇只是偶然,后来多了很多别的东西,他却总想着再来一口,“我想吃香菇。”
“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说,“我还想吃……”
“没有香菇了,吃口蘑吧,长得挺像的。”林中夏捞了捞锅,再往桌上的菌盘瞅了瞅,偏头问他要不要,漏勺叠着汤勺距离他的碗不过一拳距离。他开口应好,一只白的就骨碌一下落在了他的碗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吃香菇?”林中夏有时候捞东西会站起来,就像现在,她站着,手微微往前倾,转回去后赏了他半张侧脸,看着锅说着话,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夹到自己想吃的就坐了回来。“下次买多点补回来。”
口蘑和香菇的口感不一样,他咬了口偏头问她,“你刚刚为什么拿的是香菇?”
他拿过橙子把玩,像是在暗示,话题一下就跳回了饭前。
“一,它离我最近;二,橙子那么香,我总不能输给你,名字占个‘香’字起码打成平手。”林中夏说得头头是道,侧头瞥了眼他手里的橙子,“你手有油吗?”
“有,我都摸匀了。”
“有你还敢摸,放下。”林中夏一把抓住他的手让橙子安全降落桌面,接着一拳头就呼了过来,轻得像小猫闹着玩一样。“待会你记得洗干净了再切。”
“哦,好的老大。”
“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感谢老大为我夹菜。”
“嗯不错。”林中夏脑袋点了两下表示赞许,“有也给我憋回去。”
“你不讲理。”
“你第一天知道我蛮横?”林中夏反问,要不是手有点油,她还能叉腰增强气势。
蒋随闷闷地笑开,伸手恶作剧一样想去捞她,林中夏闪身躲过,反手抓住他的手使劲握住。
蒋随半挣扎半握紧,任她蹭油。其实她手上没什么油,他手上也没有,刚刚剥虾带了手套,有的那点好像被掌心和指缝的温度加热煮沸,烫得指尖发麻。
“你好坏啊。”蒋随像是自暴自弃了,转而趁她松懈反手抓紧了她。
“你偷袭!”
“嗯,我总不能太吃亏。”
“你玩完了,敢惹到你姑奶□□上。”林中夏呵了声,双手握住了他使劲抹。
她刚刚就该抓他的手臂,把没有油的地方都抹上油,看他难不难受。
火锅大会变成了握手大会,俩人都不肯先松手,锅里的东西再煮煮估计都得融。
“你先松手。”林中夏示意道。
“你先松。”
“谁不松谁是狗。”林中夏欻一下抻直手指,直挺挺的,趁蒋随没反应过来占了把口头上的便宜,“哇噢,蒋狗狗,很高兴认识你。”
蒋随把手松开了,“你耍赖。”
“哪有?”
“你怎么会狗语?莫非你是我同类?”
“一边去。”林中夏站起身往厨房走去,她要洗手。
“我不走。”蒋随趿拉着拖鞋跟上她。
她挤洗洁精,他跟着挤,她开水龙头,他也伸手去插队。
“蒋随!”林中夏屁股一扭就想弹开他。
“欸。”蒋随纹丝不动。
“呵。”林中夏重新摁了足足一泵洗洁精,飞快抓住他快要洗干净撤离的手抹了个均匀。黏稠的液体被水一冲,泡沫飞速腾起、蔓延,哗哗的流水带着泡沫顺着指尖和掌纹往下,“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我不懂。”
“没关系,我教你。”林中夏这次一屁股弹开了他,“我先洗,你垫后。”
俩人在一块总会很幼稚,争争抢抢是常态,有时候她退一点,有时候他退一点,相处得倒也和谐。
蒋随抄着两手泡沫站她旁边等她洗完,期间还挑挑战火大言不惭说要等她洗完就抹点给她,最终这个计划在林中夏的种种镇压下未能实行。
回到座位上时蒋随的碗里堆满了各种煮过头的东西,另一个人坐在一边心安理得地下着菜吃着肉,动作欢脱,脚一点一点的,一看就“非常”故意。
她回头,眼里擒着笑,筷子顶头指了指大致位置,语气又坏又拽,“欸,洗干净了?来吧,给你装好了。”
“……”
“过来啊。”林中夏招手,“待会坨成一块了。浪费可耻。”
“……”蒋随沉默着走过去。
“怎么一副要上断头台的样子?一人一碗不公平吗?”
“公平吗?”蒋随视线来回扫了两趟才看她。
“我说这样公平就这样。”林中夏是故意的,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经他摆在明面一说又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蒋随咽下嘴里的食物说。
这顿火锅边闹边吃,难得赶了大半天的车还那么有精力,林中夏把剩下的食材分类塞进冰箱,蒋随洗锅收拾放好,分工合作,最后一人端着一碟切好的橙子坐回沙发。
“塔哒”一声轻响,蒋随见她把橙子碟放桌上瘫入沙发,想了想开口道,“后天回校考试,今晚再看会题?”
“不,我要睡觉。”林中夏拒绝。
“好,那我明早来。”
“蒋随,你紧张啊?”林中夏侧头看他。
“不紧张。”
“我也不紧张。”
又是“塔哒”一声响,他学她摊进沙发,只是张开手枕在软靠背上,手长腿长,轻松揽着大半张沙发。良久,一只手支起撑着头,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沙发对面墙上黑着的电视。
“你好歹传授了那么多好东西欸,自信点行不,再说了,我那么聪明,进去机率不小啊。”
他想要百分百,他信她可以,但尘埃落定前实在算不得能有多心安。
他没说话,冬天的江阳不需要开暖气,此时室内很安静,风声被关在门外,没有煮水声、没有电视声,传入耳的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几乎错开。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和她同步,现在这间房子里只剩下一种声音了。
良久他答了句,“好。”
其实他和她都知道,机会一直都有,只是时间问题,就算最后都没有进到那个班也说明不了什么。说是不服输也好,是要在一块搞事也罢,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只是冥冥之中直觉告诉她往那个方向走。
趋利的事是个人应该都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