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诛魔人》听月香

37、庙会13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子视线飘忽语气不稳。

　　靳砚洲道：“‘我和秦海本是一起长大，可为什么他处处都要压我一头，这些我都认了，却不料明明是我两人合力出的资，他飞黄腾达了，却把我撇开，我不甘心。’你是这样说的吗”

　　男子浑身一震，猛地盯着靳砚洲，手指猛然攥紧衣角，指节泛白，他没有狡辩，只是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与神的事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靳砚洲点点头，他并不想过多解释，转而追问：“你们之间可否做了交易？”

　　“没有。”

　　男子似乎是认了命，骤然被抽走所有力气，此刻回想过往只觉一阵后怕。虽然知道普音神的神通但他只当神满足添福添寿添财添乐的心愿不足为奇，对于好友的背叛他也是气急攻心，顶多在神前咒他两句晚景不顺。可当神站在他面前问想要对方怎么死的时候——

　　吃饭毒死，出门摔死，宅家烧死，他那张嘴里吐出来恶毒的话竟一一应验。他忘不了好友绝望地朝他伸出的那双手，他退缩了，但比起后悔他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软坐在地上，大批涌过来的人群带着惊异不解、痛斥嫌恶的眼神指手画脚地过来。

　　靳砚洲沉默的来一句：“所以，求神杀人也是可以的，既没有代价，还可以嫁祸给天灾得愿于无形当中。”

　　他此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话的音量也提了上来，恰准确无误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一时之间仿佛时空凝滞，默契地都闭上了嘴，安静得听清了每一道压抑的吞咽声。

　　“殿下！”楼沅脸色骤变，电光火石间就要跳上去捂住靳砚洲的嘴。皇回轩反应过来后张开大手却僵在空中，不知该蒙住哪些人的耳朵。

　　“对啊。”有人小声嘀咕一句。

　　“这是真的吗？”

　　“神，会满足欲望的啊。”

　　大家缩回了伸出去的手指，开始头不转眼动的窃窃私语了。眼神中的嫌恶也掺杂了不明不白的意味。

　　楼沅有些着急，小声提醒道：“殿下，不能这么说！”

　　“我看就是你放火杀人，栽赃陷害找出来的说辞。”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那原本跪地祈祷的那云峰突然冲过来义正言辞地说道，“神再强大又如何，天地法则一套规矩，哪怕是蝼蚁祂也不能强制干预生死，祂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那云峰弯腰猛地拽住男子的衣领，预要撕扯。男子极力反抗，他反握住那云峰的手腕，指尖发白，钳制下一步动作。

　　“怎么，不敢让人知道吗？”

　　那云峰瞧着年老体弱的，手劲却大，等男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抵挡他进一步的动作时，他又突然一回手，脱困刹那就要去抓那慌乱的手腕，对方眼睛被一勾，他的另一只手迅速地拉开男子的衣服，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

　　布袋的系子正紧，被暴力拉断，满满当当的黑色粉末被风吹向空中。

　　“这味……是火药”王青生眉头紧锁，沉声道：“城中是不允许私人拥有的。”

　　他的目光一凛，转向旁边的下属：“罔顾城中规矩，涉嫌杀害亲友，把他带下严加审问！”

　　男子顿时面无人色，疯狂摇着头，步步退缩。他生平好体面就怕被官兵抓住留个案底。

　　“不，不，我不敢的。不是我，是普音神……”

　　“还不快带下去！”王青生忍不住踹了下属一脚，他对着男子声音威吓，“真相查了才知道，岂容你在胡说八道。”

　　男子开口又要辩解，押着他的官兵悄无声息地扣着他的穴位，他双目圆瞪，却身心昏睡，以一种诡异的“清醒”被带走。

　　反应过来的靳砚洲惊醒般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进来的人，他抬手，脸上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啊，这邪气入了体，迷了窍，诸位莫怪莫怪。”他圆场道。

　　楼沅望了眼孟战国。

　　孟战国立刻拍腿大声“哎呀”，他双掌拱成球形，缓缓地召回那座悬浮的宝塔，动作小心又警惕。

　　靳砚洲默不作声地动了动手指。

　　孟战国随即双手摊开，一个似狐似猫的凝团在大家眼神都集中过来后“咻”的一下被吸进了塔中。他松了口气，高声道：“就是这邪气邪门得很，蛊人心智，最容易上身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唯恐天下不乱！”

　　众人眨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王青生附上笑意，微笑道：“辛苦各位赶来救火，如今事已有了落头，大家不如赶紧回去歇息。”

　　他打了一个手势，官爷都走了上来，显然有着逐人之意。但对面嘴上说着应是，脚步却一人未移。

　　一位满脸腮胡的壮老汉直白问道：“今日还能贴方子不？”

　　“府前事项诸多，暂时不能。”

　　“明日呢？”

　　“自是要问问神的意愿。”王青生有些不耐烦，他烦躁转身，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靳砚洲几眼，“几位也回府上休憩吧。”

　　皇回轩观察着那些人带着木面就像复制粘贴一样的木偶，伸长脖子东张西望，或是交头接耳又或沉默寡言内心算计。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完了，完了。”

　　孟战国刚才之举也是在亡羊补牢，强词说理，被皇回轩这么一说，粗犷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拍向他，“说什么完了，早着呢！”

　　“我眼皮一直在跳嘛。”

　　靳砚洲此刻就显得十分无措，久久不散的人群，愈来愈大的讨论声都使他如芒在背。

　　“楼姑娘，我……”

　　“他们信了。”楼沅有些无奈，“一旦欲望的缺口毫发无伤便不会犹豫不决了。”

　　楼沅停下脚步，无比认真地看着靳砚洲问道：“殿下，这是真的吗？”

　　“嗯”

　　楼沅转而看向自己脉搏跳动的手腕，上面还有练武时深深浅浅的疤痕，她看了许久，最终轻笑而过。

　　这个夜晚，各有各的心事，复杂掺糅的情绪也悄然发芽，没有人知道第二天的事情，又或者其实心里已经预料到，但最终的，还是要靠自己去赛跑，而只有争先才会有选择权。

　　那云峰没有房子，他一直都是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枕。等王府前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慢悠悠离开。他脚步娴熟，将那条路刻进了脑海中。

　　他仿佛被抽掉了灵识，神情木讷，燃烧不出一丝生机。而那条小路通的是普音庙的后门……

　　与此同时，王府。王青生精疲力尽，一堆事情拥上来让他脑门泛疼，他的屋子让丫头们提前点了许多熏香温着，但那股难闻的烧焦气味还是难免冲入他的鼻腔。

　　他的屋子隔了两层，上一层不明显且窄小，在幔床后面搭了一个梯子，用着厚厚几层布料遮挡。幔床旁边放置一个金盆，里面只剩了一些残留的灰烬还有点点遗骸。

　　“我这个王爷举步维艰啊。”

　　王青生长叹一口气，他腰间的毛病复发更加频繁，令他不得不狼狈地侧下身，这正要去够床下的箱子。一只纯红色的蝎子兀地爬上他的手掌。

　　他迅速地缩回手，有预感般察觉到后方微妙的气流，假装起身半步，蓄尽全部力气往后一踹，不料踹空。

　　再往前一抬眼，彪虎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脸上面无表情。一道白光闪过，王青生只觉耳边嗡鸣，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抹红雾……

　　初晨破晓，万物复苏。一切都在无声地变样。

　　这夜夜笙歌，络绎不绝的醉仙舫却稀奇地闭了门。旁边小摊的店家应该是习惯了热闹，躺在竹椅上沉沉打着酣不曾被吵醒，浑然不觉一批又一批步履匆忙的人是如何慌乱地从旁边跑过。

　　迟机塘的屋子密，真正的空地也只是来往的街道，现在那支一眼望不到边的长形队伍。就因为他们在睡梦中听见一声清晰地尖叫：“普音神显灵了。”

　　但按理显灵也该在庙里，或说每日清早拜访普音庙的应该也有很多的。可这队伍的开始就是一个阁楼外挂一副画像，旁边设立一架长镜，渐渐出来的晨光射在上面投出一个朦胧的背影。

　　楼沅混迹在人群中，一夜未眠的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她总觉得这座城池越来越怪异，越来越荒诞。脑海中普音神的形象反复碎裂重组，正义与邪恶的边界愈发模糊。更让她心慌的是，任凭她如何呼唤，那只总能给她指引的光团子，此刻却反常地毫无回应，让她骤然失去了方向。

　　而阁楼上敲锣的人，楼沅再熟悉不过——正是邝化。

　　先前皇回轩形容他变得神气洋洋、眼高于顶，还多了几分不屑时，她尚有几分不信。可如今亲眼所见，邝化身着白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阁楼之上，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仿佛自己真是人中龙凤，鹤立鸡群。只是他刻意避开了那面铜镜，目光始终不敢触碰镜中那道伟岸的身影——那是普音神投射下来的一缕分身。

　　“你竟如此痴迷于此。”普音神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邝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手中的锣锤看也不看地扔下去，手心早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却执意不肯擦拭。望着楼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倒霉蛋，他冷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嘴上却愈发恭敬：“谁让我们都有割舍不掉的欲望？况且……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普音神眼皮子也不抬，手指慢慢摩擦着，静静地听那声声盖过巨山的朝拜，良久，祂缓缓道：“我只是一个要帮助所有人的废物。”

　　话落，天空轰然炸开出星星点光，一道道绵长的丝线铺开坠着墨绿色的荧点陡然落下。

　　因为是神，他们不会害怕。反而都伸长了双臂去揽这福泽，唯恐被别人抢了先。

　　楼沅也摊手，接住的是转瞬即逝的烟雾。

　　耳边传来愈加愉悦而沉重的呼吸声，他们的眼中有一种病态的痴往，那座信仰高塔步步高升。

　　怪，有一种道不明的怪。楼沅复而看向无差别的双手，再一眨眼，朦胧的霜白与刺红，她又进入了那虚无之地。

　　“我是堕神。”低沉的声音，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