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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光影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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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早晨的光像被人用手抚平过,从窗沿滑下来,落到桌上的硬币上。那枚硬币已经被我随手放了两天,边缘的齿纹在光里清楚得像一行低声的字。
八点四十,我接到她的消息——没有称呼,没有问候,只有两个字:
【来吧】
定位在城南的旧植物园。那地方很少有人去,入口在一条写着“暂不对外开放”的小径尽头。
我赶到时,正好九点。入口的铁门半掩着,锁挂在一边。里面的路湿润,落叶黏在石板缝里。顺着小径走进去,空气里是很淡的土香和水汽。
我在温室前看见她。
那是一座半废的玻璃温室,外层的玻璃蒙着雾。她站在温室中央的石台旁,光从斑驳的玻璃顶倾下来,碎成无数块,落在她的肩、手腕和发丝上。
她戴着一顶浅色的渔夫帽,帽檐很薄,遮不住眉眼的形状。眉峰柔而稳,眼尾微微挑上去,像风吹过一朵云时,云边被轻轻翻起。那双眼不急不缓地看着你,像看一株还没开花的植物——没有催促,只有笃定。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扣子,布料软,风一吹,就在锁骨处晃出一点形状。衬衫下摆被系在高腰的深色长裤里,裤腰线干净利落。她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指甲剪得很短,却擦着一层很浅的护甲油,光线一打,就像水面一样亮。
发丝被她松松束在脑后,几缕垂下来,轻轻搭在颈侧。阳光透过玻璃时,发色里隐约透出一丝褐金——不是染的,而是被光染的。
她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来。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温室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点。
“九点整。”她看了我一眼,嘴角轻轻抬了一毫米,“你越来越准时了。”
我走过去,停在她两步之外:“你选这里,是临时想的?”
“不是,”她抬手碰了一下石台上的水雾,“这里的光适合看你。”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另一种拿捏。她已经移开视线,绕到石台另一边,示意我:“过来帮忙。”
我走过去,才看清石台上放着一台老式相机,黑色金属机身,磨损处露出银白的底色。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卷胶卷,递给我:“装进去。”
“我不会。”
“学。”她站在我左侧,低头看我拆包装,声音很轻,“别急,慢慢来。”
她的侧脸在光里极近。睫毛很长,眼尾到鬓角的距离干净得没有一根多余的碎发。鼻梁的弧度漂亮到挑不出毛病,唇色偏浅,带着一点水润的反光。近到我能看清她唇边一个几乎看不出的浅痣。
我有一瞬没动手,她偏头看我,眼神里像含了一丝笑意:“看够了吗?”
我被抓到似的移开视线,继续摆弄胶卷。她没再逼问,只在一旁慢悠悠地说:“拉到头,卡住,听到‘咔’一声才算好。”
我照做,果然听到一声轻响。她接过相机,检查了一下,满意地扣上后盖。
“走吧,”她往温室深处走,“给你看看我为什么叫你来。”
我们穿过一排排半枯的热带植物,叶面上的水珠被光打亮。走到尽头,一棵开着白花的树安静地立在角落里,花瓣薄得像纸。她抬手拨开几片枝叶,花心露出细细的花蕊。
“看着它,”她说,“然后看我。”
我照做。花的白与她的白衬衫在光里几乎融成一个色系,只是她的眼睛更亮,像把温室里的所有光都揽过去,又只留一半给外面。
她举起相机,冲我轻轻点了下头:“别动。”
快门声落下时,我意识到——她一直都知道怎么把自己放在最好的光里,也知道怎么把我放进她的光里。
拍完,她放下相机,把那卷未拍完的胶卷塞进我手里:“带回去,下次见我时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