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长公主》梧桐的星星

2、秘书的“朝堂”与总裁的试探

　　三天后，沈清弦，或者说，顶着“苏晚”皮囊的沈清弦，站在了霍氏集团总部大厦的楼下。

　　仰头望去，玻璃与钢铁构成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气势恢宏，不亚于她熟悉的皇城宫阙。只是这“宫殿”更加冰冷，更加规则，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资本和效率的权威。

　　她身上穿着苏晚衣柜里最正式的一套职业套装——浅灰色西装裙，剪裁合体，却让习惯了广袖流仙裙的沈清弦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手里拎着一个皮质方盒（公文包），里面装着苏晚的工作证件和一些她尚不熟悉的、被称为“文件”的东西。

　　“这就是……本宫新的‘战场’？”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陌生与惶惑，努力回忆着苏晚记忆里关于上班的流程。她挺直背脊，迈步走入旋转玻璃门。那一刻，她不再是病床上虚弱的病人，她必须尽快成为“苏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然后……弄明白一切。

　　内部是挑高极高的豪华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紧张忙碌的气息。沈清弦凭借着记忆和指示牌，找到了通往顶楼总裁办公室的专属电梯。

　　电梯无声且快速地上升，失重感让她微微蹙眉。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一个更加安静、也更加压抑的空间呈现在眼前。这里是霍氏集团权力的核心区域，霍承烨的专属领地。

　　首席秘书的工位就在总裁办公室门外，宽敞、整洁，配备着多台闪烁着幽光的屏幕（电脑显示器）和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设备。旁边还有一个稍小些的工位，属于助理秘书林莉，一个看起来年轻活泼的女孩。

　　“晚晚姐！你回来啦！身体好点了吗？”林莉见到她，立刻关切地迎上来。

　　沈清弦根据记忆，知道这是苏晚关系尚可的同事。她学着苏晚平日温和的语气，微微点头：“好多了，谢谢关心。”

　　“那就好！你可吓死我了。”林莉拍拍胸口，随即压低声音，一脸同情，“不过你小心点，霍总今天心情好像不太美丽，早上已经骂哭一个项目经理了……”

　　沈清弦心中冷笑：暴君本性，古今皆然。

　　她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试图研究那些复杂的按钮和屏幕，内线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苏晚的记忆里，这叫做“电话”，需要拿起那个叫“听筒”的东西。

　　她谨慎地拿起听筒，里面传来霍承烨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苏秘书，进来。带上‘星辉项目’的最终版合同草案。”

　　沈清弦：“……” 星辉项目？合同草案？她在脑海中飞快搜索苏晚的记忆碎片，勉强定位到几个相关的文件名称和位置。她应了一声“是”，放下电话，开始在桌面上那些堆积的文件中翻找。动作间难免带着一丝属于长公主的、不习惯亲力亲为的生疏。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标题带有“星辉”和“合同”字样的厚厚文件，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和距离的红木门。

　　“进。”

　　推门而入。霍承烨的办公室极大，视野开阔，装潢是极致的冷色调，黑白灰为主，线条硬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如他给人的感觉——高效、冷酷、不容置疑。他正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低头审阅着文件，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沈清弦将合同草案放在他桌面上距离他手边恰到好处的位置——这是她作为长公主时，内侍呈递奏章的习惯距离和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霍承烨终于抬起头，目光掠过合同，然后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效率低了。以前这种文件，你会在上班后五分钟内准备好。”

　　沈清弦心中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刚回来，有些手生，下次不会了。”她暗自提醒自己，要更快适应这个时代的节奏。

　　霍承烨没再说什么，拿起合同翻看起来。办公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沈清弦垂眸静立，心思却电转。她飞快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试图寻找任何与过去、与霍宁舟相关的蛛丝马迹，但一切都太新、太现代，毫无线索。

　　突然，霍承烨将合同往桌上一扔，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三页，第七条，补充条款的表述含糊不清，存在法律风险。第五页，数据引用的是三个月前的旧版市场报告，我要的是最新数据。”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秘书，这种错误，不像你会犯的。脑震荡的后遗症？”

　　沈清弦心头一紧。合同？法律风险？数据报告？这些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领域。她根本看不出他说的那些问题所在。但长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露怯。

　　她上前一步，拿起合同，迅速扫过他指出的地方。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她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关键——表述不清，数据过时。这类似于她批阅奏章时，指出臣工文辞不谨、引据失实。

　　她略微沉吟，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霍承烨审视的视线，用了一种略带古风却切中要害的回应：“条款表述确可更臻严谨，以防小人钻营。数据陈旧，如同以旧舆图行新路，难免偏差。我即刻修正。”

　　霍承烨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钻营？舆图？这种用词……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双手交叉置于身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哦？那你觉得，该如何修正？”

　　这分明是试探！

　　沈清弦大脑飞速运转，调动着苏晚残存的职业记忆和自己处理朝政的经验。她尽量用现代词汇组织语言：“表述当力求精准，无歧义，可参照类似成功案例之范本。数据……我会立刻联系市场部，索取最新报告核对更新。”

　　她的回答，核心思路清晰（严谨、准确、取证），但措辞和逻辑依然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属于这个职场的韵味。霍承烨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那个属于沈清弦的灵魂。

　　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去吧。午饭前我要看到修改版。”

　　“是。”沈清弦拿起合同，维持着镇定，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与霍承烨的对峙，比想象中更加耗费心神。

　　回到工位，她不敢怠慢。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一边艰难地阅读和理解合同条款（很多专业术语需要偷偷用电脑搜索），一边回忆苏晚的工作流程。她打电话给市场部索要数据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长公主吩咐下属的威仪，虽然用词尽量礼貌，但那不容置疑的语调，让对方愣了几秒才连声答应。

　　林莉偷偷凑过来，小声说：“晚晚姐，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刚才打电话好有气势啊！”

　　沈清弦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无意中又露出了马脚，只好含糊道：“病了几天，想通了些事，工作不能太软糯。”

　　整个上午，沈清弦都在与这份合同“搏斗”。她用处理复杂朝务的耐心和细致，逐字逐句地推敲，遇到不懂的就查、就问（主要问林莉，但方式更像上司垂询），总算在午休前，将一份修改好的合同再次放到了霍承烨的桌上。

　　霍承烨快速浏览了一遍，修改之处确实精准到位，甚至比预想的更好。他合上合同，没再挑剔，只是说了一句：“下午跟我去参加一个项目讨论会，你做记录。”

　　“是。”沈清弦应下。会议？记录？这大概类似于朝会与史官记事吧？她心想。

　　下午的会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会议室里进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围绕长桌而坐，霍承烨坐在主位，沈清弦坐在他侧后方，面前放着一个轻薄的本子（笔记本电脑）和一种被称为“录音笔”的小玩意儿。

　　会议开始，各部门负责人依次汇报，言辞谨慎，不时看向霍承烨，观察他的反应。霍承烨听得专注，偶尔打断，提出问题，一针见血，常常问得汇报者额头冒汗。

　　沈清弦一边努力理解这些陌生的商业词汇（什么“KPI”、“ROI”、“市场份额”），一边尝试用笔记本电脑记录。她不会打字，只能笨拙地用手写笔在屏幕上写写画画，速度很慢，字迹却是工整的簪花小楷，引得旁边一位经理多看了两眼。

　　当市场部总监汇报一个推广方案，言辞华丽却空洞无物时，霍承烨眉头紧锁，显然不满。

　　沈清弦听着，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朝堂上那些只会歌功颂德、言之无物的庸臣。她停下记录，下意识地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这细微的动作和叹息，在紧张的会议氛围中，竟显得格外清晰。

　　霍承烨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带着冷意：“苏秘书，你对这个方案有意见？”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弦身上。她心中一惊，暗怪自己失仪。但事已至此，她反而镇定下来。她放下手写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霍承烨，又扫过那位一脸尴尬的市场总监。

　　她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分析利弊的冷静：“不敢称意见。只是觉得，此方案犹如锦缎华服，却无筋骨支撑。言辞虽美，然目标模糊，路径不清，成效难测。譬如用兵，不知敌在何方，便挥师出击，恐徒耗粮草，一无所获。”

　　她用了一个古代的比喻，但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方案华而不实，缺乏具体目标和可行路径。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首席秘书。市场总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霍承烨看着她，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他没有生气，反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他转向市场总监，语气冰冷：“听到了？重做。明天我要看到有‘筋骨’的方案。”

　　散会后，沈清弦跟着霍承烨回到办公室。霍承烨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背对着她，突然开口：

　　“苏晚。”

　　“霍总？”

　　“你今天引用的《孙子兵法》？”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还有上午的‘小人钻营’，‘旧舆图’……你什么时候，对古文这么有研究了？”

　　沈清弦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果然起疑了！

　　她稳住心神，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回答：“病中无聊，看了些杂书，让霍总见笑了。”

　　霍承烨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沈清弦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沈清弦如蒙大赦，退出办公室，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而办公室内，霍承烨走回办公桌，打开一个上了密码的抽屉，里面放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一本翻旧了的《资治通鉴》，书页间，夹着一枚早已干枯的、属于某个遥远时代的银杏书签。

　　他摩挲着书签，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复杂难明。

　　苏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我研究了十年、追逐了十年的那个幻影？

　　沈清弦的现代职场初体验，充满了荆棘与挑战，而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千年智慧与风骨，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在霍承烨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探寻的欲望悄然滋生。这场跨越时空的谜局，正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