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烟花》轻舟浅浅

37、花

　　“我常常觉得我像是一副空壳，灵魂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一片花瓣掉落在她的手心里。

　　“我不会安慰余欣欣，我和她一样，都毫无自信，毫无底气。面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境遇的人，除了感同身受的难过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不会安慰步任，因为我也害怕极了闲言碎语，所以我没办法劝她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最开始，我劝她的第一句居然是‘不然就放弃跑步吧’。”
　　“我不会安慰吴爱梨，因为我无法对抗父母，他们所带给我的绝望太重了，重到我已经觉得抵抗是无谓的……只有死亡，才能摆脱这一切。”
　　“所以——”
　　“我让余欣欣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是无用的学渣。”
　　“我让步任接受自己的腿伤，接受自己无法再跑步的事实。”
　　“我对吴爱梨说不要难过，说不定换一个学校会更好。”
　　她自嘲地笑笑。
　　“我就这样，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想，一个没有获得过爱的人，是没办法去分享爱的。”
　　“后来，为了完成任务，我开始学会说那些虚假的、我从没听过的鼓励……我说了很多这样的话，多到数不清、多到已经成了一种模板……多到我也开始相信自己如此乐观……就这样一直说……一直说……”
　　“……”
　　“我不是没有想过终止循环。”
　　“任务成功后，每次我都会回到现实世界。”
　　“我尝试着去继续生活，之后我疲惫不堪，我临近崩溃，可我还在咬牙坚持着，直到我头晕眼花地倒在地上——班主任决定打电话给我爸妈。”
　　“电话一直打不通。她扶着我来到校门口，他们终于接了。班主任向他们说了我这几天学习状态很不好，建议我回去休息几天。”
　　“可是……”
　　她眼底红着，咬了咬牙。
　　“可是责骂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站在校门口，看着老师的手机里不断地发出噪音，感受着班主任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我，就是那种怜悯，那种被人看穿一切的狼狈的□□的感觉……那些指责声历经这么久，终于打破了我最后的一丝尊严。”
　　“我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将刀捅进了自己右侧的脖颈里。”
　　“倒下去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我的内心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席卷了我的全身，像是命运终于肯给我盖一席棉被。”
　　“我从来没有那样地轻松过。”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恨了，我什么都懒得恨了。我终于……得以在这天地间安眠。”

　　杨亦冬靠在树上，呼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现实。”
　　“这样的我，很糟糕吧。”

　　只有风穿过花树的声音。
　　余淡低着头。

　　“不是的。”
　　“你是热情、善良、正义的人。”

　　“我总是冷漠地向后退，你却一直朝我靠近，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朋友’。”
　　“余欣欣自卑，你就一直在学习上鼓励她。”
　　“步任担忧自己的腿伤，你每天晚自习后都会陪着她去操场上练习跑步。”
　　“发现吴爱梨不见了，你就满世界地去找她，最终在劝下吴爱梨后，冲过去抱着她大哭。”
　　“当初我被季彤那群人校园霸凌，也是你第一个站出来。”
　　“我喜欢这样的你。”
　　她笑着。
　　“你一点也不糟糕。”

　　“……”
　　“你怎么会知道余欣欣……”
　　“还有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
　　余淡看着那人泛着泪光的眼睛，缓缓开口：“在布置元旦晚会的那几天里，我慢慢地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知道我叫余淡，是被你创造出来的角色。”
　　“我知道我和你一起经历了很多次的循环。”
　　“还有很多很多。”
　　“我都想起来了。”

　　“不可能……”杨亦冬哽咽着，“你不可能会想起来的啊……”
　　一片花瓣从她眼前飘落。
　　她愣愣地挪了挪视线。放眼望去，不只这一片，是很多、很多的粉色，就像碎片一样，零碎又接连不断地在坠落。
　　怎么——
　　怎么这么多——

　　她慌张地看向周围，却发现天空上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方块状的，时不时闪现的……乱码？

　　“不对……现在明明还不到回去的时间……怎么会这样……”
　　杨亦冬不可置信地盯着余淡冷静的神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淡——你——”
　　“你怎么了……你的身体为什么……”

　　她的身体在变得透明，可是忽略着眼前人的惊慌，余淡只是静静地开口。
　　“杨亦冬，以后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要去面对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最重要的是——你要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不必依附于任何人，你要靠自己完成心态的转变，改变你眼中世界的颜色，驱散身边的阴霾，舒服地活下去。”
　　“你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改变性格，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乐观积极，你只是活着，就很好很好了。”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一开口，却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我一直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现在，属于我的末日……终于来了。”

　　她轻轻抹掉杨亦冬的泪水。
　　“杨亦冬。”
　　“不要回头。”
　　“不要想我。”
　　“不要记得我。”

　　“不……不……”
　　“余淡……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余淡！”
　　“余淡……再陪陪我好吗……不要这么快的消失……”

　　——“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杨亦冬啊！”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杨亦冬啊……我是杨亦冬啊！”

　　好酸，好疼。
　　原来是这样的感情吗。
　　在被风吹散的最后的一刻，在杨亦冬流下的眼泪淌落在手心里，给她带来的最后的暖意中。
　　她忍着痛意地笑起来，任由泪珠从眼角涌出、滑落。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你可能……找错人了。”

　　哗——
　　……
　　……
　　……
　　铺天盖地的粉色。
　　什么都看不清了。

　　“阿余！！！”

　　杨亦冬哭着扑倒在地上。
　　扬起的花瓣静静地飘荡在她的周围。

　　余淡不见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